大瀆公侯伯,是某個學宮的祭酒主持儀式。然后接下來就是學宮司業、一洲當地書院山長了。
離開了那條光有品秩虛銜、其實能做之事并不多的鐵符江,但是如今一條浩浩蕩蕩的中部大瀆,四成水域都歸她管轄,并且在官場上,那條道場建立在風水洞的“錢塘長”老蛟,只是敕封為淋漓侯,還要比她這位長春侯低半籌,只要齊渡一天沒有公字后綴的水君,楊花就是大瀆諸多水神第一尊。
大驪朝廷是有意為之,就是要讓一洲水神憑功業、憑自身履歷,去爭奪那個顯赫位置。
楊花收回視線,坐在涼亭內,也沒有故意讓那竇山神落座,好顯得自己如何平易近人,你竇淹站著答話就是了,有無資格落座,得憑本事。
若是一場問答下來,讓她覺得極不滿意,你竇淹能不能保住疊云嶺山神之位,還兩說。
接下來她便與竇淹詢問了一連串問題,例如疊云嶺地界百姓戶數的增減變化,幾處府縣的賦稅和糧倉儲備,還有幾個上縣訓導近年來的文教成果,各地縣志的重新編撰,各種官家、私人牌坊樓的籌建情況,驛路修繕,一些義莊停用后如何處置,五花八門,楊花不但問得極其詳細,就連最近十年內的童生數量變化,大體上是增加還是減少,均攤在具體的府縣之內,又是怎么個光景……
楊花都一一詢問了,總之疊云嶺地界的一切文教、物產和商貿事項等,十幾個大類,楊花都會各自挑選出兩三個問題,竇淹只能勉強答上大半,而且其中一些個答案,楊花顯然并不滿意,為這位畢恭畢敬站在一旁答題的竇山神,當場指出紕漏或是數字上的細微偏差,聽得竇淹頭皮發麻,感覺自己就是個課業荒廢的學塾蒙童,遇到了個教學嚴謹的教書先生,在這兒仔仔細細查詢功課呢。
這讓竇山神內心惴惴之余,心情又有幾分古怪,竟然開始羨慕老友岑文倩了,反正岑河伯遇到類似問題,肯定只會干脆利落,一問三不知!
竇淹沒來由想起之前碰到的那位奇人異士,一位當時被自己誤認為是大驪工部官員的青衫客,最早現身跳波河畔時,還曾對岑文倩有過一番調侃,聽著那叫一個陰陽怪氣,說那什么岑河伯果然性情散淡,不屑經營,根本不在意香火多寡,跳波河沿途百姓,兩百年間只有兩位同進士出身的“如夫人”……
莫不是一種相當于科場考題泄密的……事先提醒?
是因為他對長春侯楊花的行事風格,極為熟稔,故而早早提醒岑文倩和自己?
自己當時還當個笑話看待,覺得那家伙說話拐彎抹角罵岑文倩,聽著還挺解氣,結果好了,這會兒自己成了個笑話。
楊花還算滿意,畢竟其中三成問題,她都問得超出山神職務范疇了。
只能說疊云嶺山神竇淹,沒有帶給自己什么意外之喜,但是得了個“盡職”考語,是毫無問題的。
楊花突然說道:“聽說岑文倩生前擔任過一國轉運使。”
竇淹小心醞釀措辭道:“侯君明鑒,岑文倩當年力排眾議,只是以工部侍郎身份,便能夠處理好京城和地方的種種官場虛實、利益關系,最終一手主導漕運疏浚和糧倉籌建兩事,在任三年,成果頗豐。不敢說什么功在千秋的場面話,只說岑文倩的那個‘文端’謚號,是毫不虧心的。”
楊花默不作聲。
竇淹也無可奈何,官高一級壓死人,何況雙方官銜相差懸殊,最重要的,楊花身為長春侯,位高權重,故而大瀆諸多事務,大驪朝廷都不會太過干涉。
楊花轉頭看了眼跳波河舊址,沒來由笑言一句,“聽聞昔年跳波河,有那老魚跳波嚼花而食的美譽,雖說如今改河為湖了,少了河中獨有的杏花鱸,難免小有遺憾,辜負歷史上那么多文人騷客留下的詩篇佳作。”
竇淹心中大喜。
只是楊花下一個問題,就讓竇淹瞬間如墜冰窟,“之前岑文倩收到了水府稽查司的一封公文,與河伯府詢問具體緣由、過程,為何久久沒有答復?”
竇淹心中罵娘不已,倒是不敢罵侯府稽查司官員的秉公行事,而是罵那個岑河伯竟然如此悶葫蘆,完全不跟自己打聲招呼。
如今大瀆長春侯府,同一座衙署掛兩塊匾額,大瀆侯府,碧霄宮。
一個是朝廷封正的官職,一個是神靈開府的山水道場。
按例設置有十六司,其中水府稽查司,屬于一旦與之打交道往往就是大事的緊要衙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