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邊稚圭轉頭一看,忍不住埋怨道:“公子,再不走快點,雨就要下大啦!”
傘下少年看不清表情,抬起手臂做了一個動作后,少年應了一聲婢女的招呼,終于開始加快前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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泥瓶巷外街道上的車廂內,大驪藩王宋長鏡正在閉目養神。
監造衙署每日都會建立一份密檔,由九名大驪最頂尖的死士諜子,負責觀察記錄,上邊所寫,全部是“督造官宋大人的私生子”的日常瑣碎,今日與婢女去逛了什么街,花了多少錢買了什么吃食貨物,清晨朗誦的文章內容是哪本圣賢書籍,何時第一次偷偷喝酒,與誰一起去小鎮外放紙鳶捉蟋蟀,因為何事、與何人在何地起了爭執,等等等,事無巨細,全部記錄在檔案,然后每三個月一次寄往大驪京城,被送入那座皇宮的御書房桌上,最后匯聚一起編訂成冊,被那個最喜歡舞文弄墨的兄長,親自命名為“小起居錄”,從小起居錄一,到如今的小起居錄十五,一個十五歲的陋巷少年,十五年的點點滴滴,被人寫成了十五本書。
宋長鏡在來小鎮之前,翻閱過那些全是無聊小事的書冊,但是他敏銳發現其中一本《七》,中間少了一頁,顯然是被人撕掉了。這應該意味著在宋集薪十二歲的夏秋之際,發生過一場巨大變故。
宋長鏡在來到小鎮之前,以為是一場起始于大驪京城的血腥刺殺,牽涉到了某些連兄長也只能啞巴吃黃連的人物。但是宋長鏡后來意識到,恐怕那一頁記載的故事,對少年宋集薪來說,絕對不是什么愉快的回憶,而且必然與泥瓶巷陳平安有關。
宋長鏡開始梳理思緒,這位難得忙里偷閑的大驪頭號藩王,去仔細回想兩個少年被記錄在冊的對話細節,以及當時的場景畫面。
宋長鏡睜開眼睛,嫌棄車窗簾子,先看到那名撐傘婢女的纖細身影,然后是侄子宋集薪,主仆二人走向第二輛馬車,三只箱子則都已經搬到最后一輛馬車上。
宋長鏡輕聲道:“動身。”
馬車緩緩行駛起來。
馬車驟然而停,沒過多久,宋集薪氣急敗壞地沖進車廂,滿臉憤怒道:“你什么意思?!”
宋長鏡問道:“你是說你那輛馬車上的尸體?”
宋集薪臉色鐵青,死死盯住宋長鏡。
宋長鏡神色平淡,“知道尸體的身份嗎?大驪諜報機構有七個,本王掌控其中三個,主要是用以滲透各國朝堂、刺探重要軍情和收買敵國文臣武將,國師繡虎掌握三個,主要是針對王朝內部的朝野輿情和江湖動態,尤其是需要盯著京城的風吹草動。最后一個專門負責對付山上修士,直轄于……某人,這座小鎮共有九名大驪諜子,分別來自這七個地方,為的就是保證你的安危,絕對不出現半點差錯。”
宋集薪沉聲道:“你到底想要說什么?”
宋長鏡笑道:“這里頭的彎彎曲曲,那人到底忠誠于誰,一大堆烏煙瘴氣的真相,要本王給你講清楚,估計很難,反正此人是死有余辜。不過你需要記住一點,現如今外人把你當做大驪殿下,視為了不得的天潢貴胄,他們面子上對你敬畏也好,諂媚也罷,你可以全盤接下,但是別忘記他們為何如此。”
宋集薪冷笑道:“哦?為何?”
宋長鏡微笑道:“你以為當真是你有多重要?一切不過是因為本王待在你身邊罷了。怕你記不住這件事情,所以借此機會,讓你長點心眼。跟死人待在一起,很不好受。但總好過下一次,需要本王待在你的尸體旁邊。”
宋集薪滿臉漲紅。
宋長鏡瞥了眼少年,語氣冷漠道:“下車。”
宋集薪瞬間咽回到了嘴邊的話語,沉默轉過身,咬牙切齒地恨恨離去。
宋長鏡等到少年下車后,一笑置之,“就這么點道行,以后到了京城,還不得被那些掉了牙的老虎、狐貍們立馬盯上,恨不得從你身上撕下幾塊肉?”
這位藩王一想到要去京城,其實也很頭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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車廂內,反倒是那個死人最占地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