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子心情沉重,問道:“師父,我家兩個崽兒,真要去那山崖書院?”
楊老頭,“既然齊靜春愿意拿此作為交換,為何不去?這等好事,說是百年不遇,一點也不夸張。”
楊老頭問道:“為何齊靜春不一口氣送給陳平安?”
楊老頭笑道:“你以為那就是幫陳平安?嫌棄那孩子死得不夠快還差不多,你信不信當時如果你成功送出去龍王簍和金鯉魚,不出三天,陳平安就必然暴斃在小鎮某處?”
漢子疑惑道:“陳平安在六歲之前,就被他爹打碎了本命瓷,于是沒了約束,雖說使得這孩子留不住什么大機緣,可這既是壞事,同時也是好事啊,他就像暗室里的一盞燈火,便有了那么多飛蛾撲火的事情發生,在這期間,那可憐孩子撈到手一樣東西,不是挺正常的事情嗎?”
楊老頭解釋道:“只要是在小鎮上,陳平安就不會有什么好運氣,機緣太大,那孩子拿不起,留不住,就是兩手空空的貧賤命,他能活下來,已經相當不容易了。換成那些個所謂的天之驕子,哪個不死上七八回。”
漢子咧嘴笑道:“所以這也是師父你愿意幫他一把的原因嘛,師父你能給的,剛好是陳平安唯一能夠接得住的。”
楊老頭猶豫了一下,吐出一口濃重煙霧,“那你知不知道,你試圖送給陳平安那份機緣,差點就害死了他。大隋皇子和宦官,寧姚,刑徒刺客,那古怪道人……陳平安差點就死在這條線上。”
漢子皺了皺眉頭。
楊老頭換了一個話題,“以往負責坐鎮此方天地的圣人,往往上任第一件事,是查看那四件老祖宗留下的壓勝之物,第二事情就是來我這邊,打聲招呼,但哪怕是這些個圣人,其中絕大多數人,也是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還有兩種人,不會來我這邊,第一種情況,多是早期歲月,那會兒東寶瓶洲佛家勢力昌盛,禿驢和尚還很多,這撥人是不敢來,怕沾因果。另一種情況,就是齊靜春這樣的,上邊根本就是故意不告訴他真相,巴不得齊靜春與我起了沖突,大打出手。齊靜春今天之所以來,是他自己琢磨出了余味,或是……”
老人臉色凝重,“這種情況可能性太小,后果也太大,無法想象,我希望不是,也……應該不是。”
小天地之中,又別有洞天。
齊靜春坐鎮一方,楊老頭則像是藩鎮割據,且沒有半點寄人籬下的跡象。
楊老頭感慨道:“齊靜春那位先生之前的一位儒家圣人,說‘圣人竭盡目力,以規矩準繩,以為方圓平直’,意思是什么呢,簡單說來就是你們這些老百姓啊,要感恩至圣先師的大恩大德,是他老人家花了老大氣力,窮盡目力,才訂立下這些規矩框架,以供后人在其中行走,不遭災厄橫禍,下輩子才有繼續投胎做人的機會。”
漢子撓頭道:“師父你跟我說這些做啥,我也整不明白,鄭大風才能跟你聊。”
楊老頭笑道:“你李二要是能聊,我反而就不開這個口了。一個說,一個聽,一個問一個答,剛剛好。”
楊老頭站起身,舉目遠眺,“如果有一天,那孩子能夠活著走出小鎮,在外邊闖蕩個幾十年后,一定會驚訝,原來當初那個家鄉小鎮,是如此之大。”
師父站起身了,漢子也只好跟著起身,他雖然不會溜須拍馬,可規矩還是懂的。
楊老頭說道:“你也別留在這里了,帶上你家那個潑婦,去一個地方。在東寶瓶洲,你這輩子都沒希望破境。宋長鏡是個小心眼,以后被他壓著境界,你不嫌惡心,我這個當師父的還覺得惡心人呢。對了,兒子女兒,你要是真舍不得,可以帶走一個,大不了就少分走一點齊靜春的饋贈。”
漢子問道:“師父,要是我媳婦非要兩個娃兒一起帶走,我咋辦?”
楊老頭怒道:“你家到底誰做主?!”
漢子一臉天經地義道:“她啊!”
老人深呼吸一口氣,揮手趕人,“滾滾滾,一家四口都滾,愛咋咋的!”
漢子走下臺階,突然轉頭問道:“那師父你?”
老人坐回板凳,伸手去摸口袋里的旱煙絲,發現已經空無一物,收回手后,臉色平靜道:“還能如何,等死而已。”
漢子走到那邊檐下,沒來由轉頭笑道:“我覺得馬苦玄帶不走那樣東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