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點頭道:“沒問題。”
他記起一事,從地上找出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,問道:“阮姑娘,我能不能問你有些字是什么意思,怎么個讀法?”
阮秀頓時如臨大敵。
讀書?
書本這種東西,根本就是世上最恐怖的敵人了。隨便翻開一頁書,每個文字都像是排兵布陣的大修士,對阮秀耀武揚威,阮秀實在是每次看到就頭疼,原本她跟隨父親阮邛進入小鎮后,是應該去學塾讀書的,完全不用幫忙打鐵鑄劍,但是打死不去,今天肚子疼,明天腦袋熱,后天有可能下雨,大后天腳崴了……阮邛實在是懶得再聽到那些蹩腳借口,才放過阮秀一馬。
只是今天阮秀不愿在少年面前露怯,強自鎮定,笑容牽強道:“你先寫寫看。”
當陳平安用石頭在地面刻出兩個字后,阮秀搖身一變,神采飛揚,自信笑道:“這兩個字啊,太簡單了,我很小就曉得它們了,一個神字,一個庭字,合在一起,就是一個人體穴位的稱呼,神庭,所謂的竅穴,我們人之所以是萬靈之長,許多修成大道的精魅妖物,最后不得不幻化為人,就在于人之身軀最適合修行,三百六十五座大小竅穴,皆是金山銀山似的寶藏,古人有云,竅穴,即是‘神氣之所游行出入也’,我們人的三魂六魄,就像是吃百家飯的小孩子,這家里吃一碗飯,那家里喝一碗水,然后不斷溫養孕育,成長壯大。”
阮秀娓娓道來,然后伸出一根手指,按住自己的腦袋,微笑道:“至于這神庭,就在這里,你捋起頭上的發際線,往上五分距離,這個竅穴,對于我和我爹這樣的兵家劍修,算不得如何重要,嗯,用我們的行話來說,便不屬于‘兵家必爭之地’,可有可無,倒是那些靠香火生存的玩意兒,此處竅穴至關重要,不過我爹說過,那些神神鬼鬼,沒有大出息,神通再大,鬼道再寬,也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可憐蟲,不值一提。”
陳平安全部聽不懂,只能死記硬背,之后又分別問了“巨闕”“太淵”。
阮秀也一一作答,少女雖然不愛讀書,那也只是不喜歡那些儒家圣賢的經典書籍,對于兵家修行和練劍鑄劍,少女喜歡得很,這些竅穴名稱,她自小就爛熟于心。
不等陳平安開口求人,少女就大大咧咧笑道:“以后有空的時候,我把三百六十五個竅穴名稱、方位和用處,一一告訴你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麻煩阮姑娘你了。”
阮秀問道:“那么多次讓你幫我買糕點,你覺得麻煩嗎?”
陳平安搖搖頭。舉手之勞,當然不麻煩。
阮秀開心笑道:“這不就得了。”
她突然有些遺憾惋惜,“竅穴這些東西,哪怕知道了,其實意義不大,世間修行,之所以有那么多旁門左道和歪門邪道,就在于各自的養氣、煉氣路數不同,差以毫厘失之千里。我家當然也有自己一脈相承的散氣和養氣兩大心法,可是無法外傳的,這不是我爹答應不答應的問題,陳平安,對不起啊。”
陳平安又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物,趕緊笑著解釋道:“沒事沒事,我就是想多認識一些字,沒有想那么多。再說了,我自己有一部拳譜可以練習,只是這個拳譜上的拳樁,我就已經差點練不過來了,哪能分心。”
阮秀釋然而笑,輕輕拍了拍胸脯,“那就好。”
顫顫巍巍,風景這邊獨好。
陳平安趕緊收斂無心的視線,起身正色道:“阮姑娘,回頭等你空閑,我反正可以晚點回泥瓶巷。”
阮秀跟著起身,點頭笑道:“好的。”
陳平安小跑向鐵匠鋪子。
阮秀走下岸,來到溪畔,她先掏出一塊帕巾,丟了塊糕點到嘴里,慢慢咀嚼回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