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邛突然又跳到另外一個問題上,緩緩道:“陳平安的父母祖輩,不過是小鎮土生土長的尋常百姓,他父親如何知曉本命瓷的玄妙?并且執意要不惜性命地打破那件瓷器?顯而易見,是有人故意道破天機,要他做出此事。”
楊老頭沉默許久,吐出一口口煙霧,終于說道:“一開始我只以為是尋常的家族之爭,等我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,已經太遲了。不過我也懶得摻和這些烏煙瘴氣的勾心斗角,不過是無聊的時候,用來轉一轉腦子而已。想來這都是針對齊靜春的那個大局之中,一個看似小小的閑手,但是到最后才發現,這一手才是真正的殺招,用圍棋高手的話說,算是一次神仙手吧。準確說來,不止是為了對付命太好的齊靜春,而是針對文圣那一脈的文運。只是現如今,齊靜春生前最后一戰太耀眼,所有人都習慣了把齊靜春的生死,等同于那支文脈的存亡了,事實上也差不遠。”
老人看了眼臉色凝重的兵家圣人,說道:“我在你提早進入驪珠洞天的時候,懷疑過你也是幕后其中一員,要么是風雪廟和潁陰陳氏達成了一筆交易,你不得不為師門出力,要么是你自己從‘世間醇儒’的潁陰陳氏那里,暗中得到了莫大好處,所以在此開山立派。”
阮邛坦然笑道:“楊老前輩想復雜了。”
老人嗤笑道:“想復雜了,不等于就一定是想岔了,你之所以現在還能夠問心無愧,不過是你們兵家擅長化繁為簡罷了。說不得以后真相大白于天下,你才后知后覺,發現自己不過是淪為了棋子之一。”
阮邛心思依舊堅定,穩如磐石,大笑道:“無妨,若真是潁陰陳氏或是哪方勢力,敢將我作為棋子肆意擺弄在棋盤上,那等我阮邛安置好我家閨女的退路,總有一天,我要一路打殺過去!”
阮邛心中冷笑,“如果真是如此,倒是正合我意了。一百年,最多一百年,我就能夠鑄造出那把劍。何處去不得,何人殺不得?”
阮邛收回思緒,好奇問道:“難不成那泥瓶巷少年,真是齊靜春的香火繼承人?”
楊老頭提起老煙桿輕輕敲了敲木椅,從腰間布袋換上煙葉,沒好氣道:“天曉得。”
阮邛知道眼前這個深藏不露的老人,在漫長歲月里,肚子里積攢下了太多太多的秘密。
阮邛笑問道:“想要進入小鎮,每人需要先交納一袋子金精銅錢,交給小鎮看門人,這一代是那個叫鄭大風的男人,我知道這些價值連城的銅錢,可不是落入大驪皇帝的口袋,所以是老前輩你落袋為安了?前輩用這些錢做什么?”
老人反問道:“我問你阮邛,到底如何鑄造出心目中的那把劍,你會回答嗎?”
阮邛爽朗大笑。
楊老頭淡然說道:“這座廟我要搬走。”
阮邛愣了愣,但很快回答道:“只要不是搬到外邊,我沒意見。”
老人點了點頭,笑道:“看在你這么爽快的份上,我可以告訴你一個小秘密。”
阮邛點了點頭,示意自己愿意洗耳恭聽。
老人吐出一口濃重的煙霧,消散之后絲絲縷縷纏繞住整座小廟,其實在這之前,小廟早就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白霧,顯然老人是為了小心起見,又加重了對小廟的遮掩,老人嘆了口氣,緩緩開口道:“知道齊靜春最厲害的地方在哪里嗎?”
阮邛笑道:“自然是資質好,悟性高,修為恐怖。要不然天上那幾尊大人物,豈會舍得臉皮一起對付齊靜春?”
老人搖搖頭,“假設陳平安真是齊靜春選中的人,那么外邊,就是有人以陳平安作為一招絕妙手,表面上閑置了整整十年,其實暗中小心經營,甚至這期間連我也被利用了。妙就妙在,那人在棋盤之外下棋,行棋離手,那顆棋子落子生根之后,人到底不是死板的棋子,會逐漸自己生出氣來,于是會越來越不像棋子,殺招就越來越隱蔽。更何況,這枚棋子旁邊,還有一枚看似力氣極大的關鍵手棋子,正是那大驪皇帝寄托整個宋氏希望所在的宋集薪,幫忙吸引各路視線,最終營造出燈下黑的大好局面。”
阮邛臉色沉重,問道:“齊靜春號稱是有望立教稱祖的人,雖然是有人故意以此捧殺齊靜春,但肯定不全是胡說八道,豈會看不出一點點蛛絲馬跡?”
“這些彎彎曲曲,我也是現在才想通,有意思,真有意思!旁觀者尚且如此,當局者呢?”老人猛然大笑,甚至有些咳嗽,拍著大腿,嘖嘖道:“可是當局者卻很早就看出來了,齊靜春這個讀書人,真是一點也不老實,你知道他死前做了什么嗎,故意跑到我那邊,除了送給陳平安兩方大有學問的山水印后,最后齊靜春與陳平安結伴同行了一段路程,說了一句話,最后留給陳平安。阮邛,你猜猜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