漢子牽著那頭白色毛驢,跟在陳平安和朱河身后,到了老柳樹旁邊,松開韁繩,任由驢子隨意啃食青草,他走上柳樹,沿著主干一直走出溪岸,最后坐在下,重新戴起那頂斗笠后,提起銀白酒葫蘆,正要仰頭灌酒,突然轉過頭,遞出酒壺,笑問道:“誰想要來一口?獨樂樂不如眾樂樂,二兩銀子一兩的魁罡仙人釀,是大隋所有富家翁的心頭好,我一路北上,喝來喝去,嘗過不下百余種酒,還是這仙人釀最地道。”
陳平安搖搖頭,“我不喝酒。”
朱河也搖頭,“習武尚未大成,不敢飲酒。”
漢子跟著搖搖頭,看著他們,滿臉遺憾道:“原來都不是性情中人啊,我前不久認識一位少俠,那真是風流倜儻……”
這位漢子突然發現陳平安和朱河臉色古怪,他有些疑惑,可又不好失了高手風范,只好喝了口酒,掩飾自己的茫然。
陳平安輕輕咳嗽一聲,漢子問道:“何事?”
陳平安伸出手指,指了指這棵歪脖子老柳樹最外邊的地方。
漢子皺了皺眉頭,轉頭望去,結果看到兩條腿擋住了視線,漢子瞬間臉色僵硬,猛然抬頭,看到一個面無表情的中年男人,最少有一百五六十斤重的家伙,竟然就輕飄飄站在粗細不過的柳樹梢頭上,此人的神出鬼沒,嚇得斗笠漢子一個坐不穩,摔入溪水,狼狽至極。
來者正是兵家圣人阮邛,如楊老頭所說,他對千里山河之內的動靜,并無興趣,除非是崔瀺這種壞了規矩的挑釁,一心鑄劍的阮邛才會出手。阮邛并不覺得有人膽敢在方圓百里之內,就對陳平安出手,那簡直就是在打他阮邛的臉,但是一位兵家劍修十一樓的臉面,比起一座王朝的臉面,只重不輕。所以阮邛根本就懶得留神這邊的光景,一個草鞋少年和一個天真爛漫小姑娘的結伴遠行而已,怎么可能值得他親自盯著?
但是阮邛被一件東西牽扯到了心神。
有人一晃那物件,阮邛立即就感受到了物件之內,蘊藏著的磅礴劍氣,精純且浩瀚,尤其是感覺極其熟悉,透著一股親昵和哀傷,關于此事,阮邛在宗門內修行多年,雖然從未親眼看到,但早有耳聞,所以立即從鐵匠鋪子趕來。
此時看到那人比凡俗夫子還不如的作態,阮邛對此非但沒有譏諷之意,反而多出一絲凝重,問道:“可是神仙臺魏晉?”
跌落小溪的漢子一陣撲打,好不容易才站直身體,從溪水里撿起那只酒壺后,摘下頭頂斗笠甩了甩,抬頭看著那個罪魁禍首,沒好氣道:“我叫阿良。”
阮邛居高臨下盯著他,充滿審視意味,問道:“能不能借我喝兩口酒?”
漢子一把丟出酒葫蘆,高高拋向阮邛,“有何不可?不過記得還我。”
阮邛接過酒壺,喝了口酒,笑問道:“竟然不是五黃酒?”
漢子一聽到這個就火大,白眼道:“漲價了。”
阮邛哈哈大笑,丟回酒葫蘆,問道:“你怎么來得這么快?我還以為最快也得一旬左右。”
自稱阿良的漢子濕漉漉走上岸,一邊罵罵咧咧道:“你管得著?圣人了不起啊。”
阮邛問道:“要不要去我鋪子坐坐?我女兒對你仰慕得很。”
阿良指了指自己,笑呵呵道:“對我?那你女兒眼光真好。”
阮邛似乎早就曉得此人的荒誕不經,問道:“莫非這次是你負責龍脊山一事?”
阿良擺擺手,“不是我,另外有人。”
阮邛看著興致不高的斗笠漢子,突然笑了起來,“難不成北上途中,你遇上了那位小道姑?”
阿良臉色如常,“你說什么,我聽不懂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