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正因為貧道師門不是雷法的正統真傳,修行起來,便有利有弊了,像那陰陽家修士一旦泄露天機,很容易遭受無形的天譴,貧道這一脈修行此雷法,往往挑選先天殘缺的弟子加入師門,因為這些人受天道憐憫,哪怕頻繁使用傷及肝膽本源的求真觀雷法,證道長生不奢望,運氣好的話,好歹能撈一個壽終正寢。”
“傳說中某個大洲的雷法正宗,練氣士一旦出手,雷公電母,雨師風伯,靈官云吏,種種神人,皆為驅使,幫忙助長聲勢,試想一下,這等天大的手筆,祭出之后,怎么能不教山河變色?”
說起這些與自己全然無關的事情,目盲老道卻是滿臉神采,再無半點灰心頹喪之色。
這恐怕就是修行難如登天、卻依然讓人趨之若鶩的原因之一。
一旦踏上修行路,走上長生橋,見過或者聽過山上高處的絕美風光,可長壽,會術法,呼風喚雨,能搬山倒海,一切匪夷所思的壯麗風景,都可以期待,如此一來,誰樂意在烏煙瘴氣的山下廝混?
老人嘆息道:“貧道與兩個徒弟這些年相依為命,游歷四方,降妖除魔、捉鬼驅邪的事情,也做了不少,而且也收銀子,沒法子,修道也要求財啊,搭建出來的長生橋,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銷金窟。權貴人家哪怕有邪祟作亂,可貧道既無門路,也無人幫忙舉薦,當然是沒機會進去的。至于地方上富家翁開設的水陸道場,只會邀請那些當地名氣大的名僧老道,信不過外人,貧道擅長的師門雷法,總不能拿來嚇唬凡俗,以此證明自己不是騙子,所以只好落得如此下場了。捉妖成功,未必能掙多少銀子,一旦失敗,就一定是入不敷出,修行不易啊。”
一路走一路說,等到眾人醒悟的時候,原來已經走出那座牢籠一般的山坳,不知是不是錯覺,都覺得恢復了山清水秀的原貌,已經沒有先前陰森穢氣的濃重冷意。
最后陳平安發現目盲道人哪怕不再說話,也沒有分別的意思,始終跟他們同行南下,忍不住開口問道:“道長你們不是要北去嗎?”
老道人哈哈笑道:“耽誤一點時間罷了,無妨無妨,救命之恩無以為報,就當是貧道帶著兩個徒弟,為恩人們送行,無非是多走幾步路的小事。”
在那之后,兩伙人就這么結伴而行,一路無風無雨,順順利利,等到徹底走出那方山水地界后,目盲老道緊繃的心弦終于松開,隨便在路邊找了個地方坐下。綽號酒兒的圓臉小姑娘趕緊遞上水壺,跛腳少年站在老道身后,回首望向那條山脈,不知在想什么。
離別之際,老道人從行囊里掏出保存完善的一幅卷軸,絹布質地,親手遞給陳平安,“這是一幅貧道師門流傳下來的《搜山圖》,上邊描繪有近百種山鬼精魅,可供參考,你們是首次遠游求學,必然會經過一座座雄山峻嶺,說不定將來用得著,貧道早已爛熟于心,只剩一點紀念價值罷了,還不如送給你們,物有所用,方得其所。”
林守一扯了扯陳平安袖子,后者會心,收下了這幅《搜山圖》,但是陳平安也掏出身上僅剩的那顆蛇膽石,送給了跛腳少年,只說是家鄉的特產,不值錢,但數量不多。跛腳少年想拒絕,目盲老道人趕緊讓他收下,說是恩人的一番好意,極為內向的跛腳少年只得默默收下,欲言又止,終究是沒好意思說出謝謝二字。
陳平安最后笑道:“你們過了紅燭鎮和棋墩山后,到了龍泉縣城,可以去草頭或者壓歲鋪子那邊,找到一個叫阮秀的姑娘,向她出示這顆蛇膽石,她就知道你們是我的朋友了,說不定可以幫你忙在小鎮安頓下來。我到了最近的驛站,就會寄信回小鎮,說明一切情況。”
之后雙方分道揚鑣,目盲道人寧肯帶著兩個徒弟繞遠路,打死也不愿走入那片山水了。
繼續南下,陳平安回頭望去,緩緩收回視線后。
少年突然有些想練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