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不希望這趟見面,是什么陰謀詭計。
如果是一件逃無可逃的壞事,那么他猜測,極有可能是背后槐木劍匣里的那把劍,即便魏檗、阮邛和楊老頭三方聯手遮掩,仍是露出了蛛絲馬跡。
陳平安緩緩登樓,開門而入,正廳并無神誥宗道姑的身影,環顧四周,最后看到了站在書房桌旁的女子。
貌美道姑身穿道袍,卻摘去了先前常年不換的魚尾冠,變成了一頂蓮花冠。她所在的神誥宗,在道教道統內部,是一個頗為怪誕的存在,道統復雜駁雜,傳承混亂,道家三教皆有香火,是一筆糊涂賬。
賀小涼一手扶在書案上,開門見山道:“陳平安,我這趟來找你,是受人之托。陸掌……”
那個“教”字,差點就要脫口而出,賀小涼臉色如常地改口道:“陸沉,也就是曾經去過泥瓶巷的那位道人,他如今就在龍泉小鎮,只是不方便見你,就要我來取回一張藥方,只是最后那張,蓋有四字朱印的那張,除此之外,還要我還給你……”
說到這里,賀小涼微微一笑,“一顆蛇膽石。從此之后,你與他一筆勾銷。你走你的陽關道,他走他的獨木橋。他親口說,‘日后我們若是還有機會相見,大可以坐下來,桃李春風一杯酒。’”
陳平安既松了口氣落回肚子,又提起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。
不是為了阮邛鑄造的那把劍,而是單單沖著自己來的。
賀小涼微笑道:“他最后還要我轉告你,從今往后,好自為之,記得一定要在南澗國止步下船。”
陳平安點頭道:“好的。”
賀小涼指了指正廳的桌子,兩人相對而坐,賀小涼想了想,手掌一抹,桌上出現了一方亡國之后流落民間的傳國玉璽,方方正正,質地則凝脂圓潤,這是一件咫尺物,比起已經相當珍稀的方寸物,更加難得一見,少年崔瀺隨身攜帶有一件,當初在大隋書院東山之巔,就是從里頭掏出數十件法寶,一夜過后,打出了“蔡家老祖宗”的名號。
然后賀小涼又伸手提了提,咫尺之物的玉璽上方,懸浮有一件刻有云篆的古硯,之后古硯里頭跑出來一本玉質古書,最后古書之中,飄出了一張小荷葉,最后的最后,才是從方寸物的荷葉當中,滾落出一顆蛇膽石,正是陳平安交由賀小涼轉贈陸沉的那顆。
一樣咫尺物,三件方寸物。
這叫無聲的炫富。
而且炫富炫得一氣呵成。
可能天底下任何一位十境練氣士,瞧見了這個,都會把眼珠子瞪出來。
別人最多是躺著掙錢,賀小涼卻是躺著接納福緣。
賀小涼重新收起荷葉、玉書、古硯和玉璽,然后將那顆蛇膽石輕輕推向陳平安那邊。
看到陳平安似乎不敢收下蛇膽石,賀小涼坦誠道:“放心,這次陸沉不會再動手腳了,就像他親口保證你我之間的這次見面,不管我做什么說什么,都不會運用神通窺視,他只要親口說了,你我就可以相信。”
陳平安這才駕馭十五,從里頭飄出一張藥方,印有“陸沉敕令”四字。
賀小涼沒有伸手去拿,只是運用術法,將其收入自己方寸物荷葉當中。
做過此事,賀小涼神色明顯輕松了許多,甚至拿起了一只名為火梨的靈果,輕輕咬了一口,笑道:“好了,公事已了,接下來就是私事了,陳平安,你別緊張。”
陳平安無奈苦笑,我能不緊張嗎?
賀小涼問道:“你有沒有聽說,我已經離開神誥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