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南澗國稍作停留之后,那艘打醮山鯤船繼續升空,御風南下。
鯤船航行在寶瓶洲中部偏南的上空,依然是云淡風輕的好時節。
這一天黃昏,那位磕掉一顆牙齒的貂帽老儒生,走出獨門獨棟的豪奢院子,來到船頭,視野所及,大日墜入西方,景象壯闊。
老儒生一直這么看著,不知不覺,身旁站著一位同樣是出門散步的女子,以那柄名動俱蘆洲的小巧飛劍“掣電”,作為釵子,她也真是奇思異想,當然更是無比闊綽的大手筆。
掣電尾端掛有一粒珠墜子,理由更奇怪,是女子的父親,怕掣電的速度太快,女兒無法駕馭,所以才找來一粒從某座龍宮秘境當中獲得的螭珠,為此他不惜重新煉劍一番,以便穿孔懸珠,用以滯緩飛掠速度。
老儒生沒有轉頭望向前不久才“結仇”的年輕女子,老人臉上笑呵呵,嘴唇不動,只是悄悄傳遞心聲:“小丫頭,你不該來見我的,小心露出馬腳,到時候你爹再寵溺你,也輕饒不了。”
年輕女子臉色冷漠,以心聲答復道:“劍甕先生,你為何要如此行事,你無親無故,并無子嗣,也無弟子門生……”
老儒生抬手揉了揉貂帽,這次不再遮遮掩掩,直接以言語出聲,笑道:“小姑娘,若是真不喜歡那位斛律公子,便是直接說了,不用覺得一個男人是好人,便一定要喜歡的。以后若是遇上了喜歡的男人,也不一定是壞男人,就非要不喜歡的。”
年輕女子臉色微紅。
老人感慨道:“顛簸了一輩子,四海為家,臨了反而覺得還是這鯤船上的小院落,能夠讓人心靜,所幸上船之前帶了一箱子書,每天一推開門,就是這云海滔滔,山河日月,賞心悅目啊。回去了關上門,就是一桌子書籍,道德文章,可以修心……”
年輕女子輕輕嘆息一聲。
這趟南下游歷,是她爹的安排,說是要她出門散心。
一開始以為父親是想要撮合她跟那位斛律公子,直到大驪王朝的梧桐山渡口,才知道根本沒這么簡單。
就在昨天,她才知道真正的內幕,才知道這位劍甕先生,竟然是那枚關鍵棋子。
好大的一盤棋。
她甚至都要以為自己都會淪為棄子。
貂帽老人揮揮手,“走吧走吧,我又不是什么俊小伙,你一個黃花大閨女,陪著一個糟老頭在這邊看日落,你不覺得尷尬,我還覺得不自在呢。”
年輕女子默然離去,返回院子,屏氣凝神,安靜等待變局的到來。
綽號為劍甕先生的俱蘆洲老修士,砸吧砸吧嘴,摘下貂帽,重重拍了兩下,隨手丟出鯤船之外,隨風而逝,“走吧,老伙計。”
老人回首望向北方,年少時曾是俱蘆洲君子資質的讀書種子,但是脾氣太臭,恃才傲物,一天到晚,一年到頭,都在罵罵咧咧,罵朝臣尸位素餐,是罵武將酒囊飯袋,罵皇帝是個昏君,罵來罵去,還不是罵自己百無一用是書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