胭脂郡城隍爺沈溫贈送的金身文膽,要藏好,先后兩次獲得的金身碎片和銀色碎片,一樣不可示人。</p>
篆刻有“彩衣國胭脂郡城隍顯佑伯印”的天師印,沈溫最為重視,甚至說了一句“神器唯有德者持之”,據說此印需要配合五雷正法,才能夠發揮出浩蕩威勢。陳平安其實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龍虎山外門道士的張山峰,以及如今在山崖書院求學、但是修習《云上瑯瑯書》的林守一,但是陳平安用心思量之后,不是不舍得送給他們中的一人,而是覺得不妥,覺得哪怕贈送,也應該以后再說,一是等到陳平安理解了何謂“有德者”,再就是那個時候,張山峰或是林守一,誰能夠稱得上這三個字。</p>
若是以前,陳平安二話不說就送出去。</p>
如今不會了。</p>
至于那截遭受雷擊、猶有生機殘存的烏木,繪有五岳真形圖的大白碗,藏匿有枯骨艷鬼的那張符箓,陳平安都會拿出來詢問價格,各自能賣多少小雪錢,至于是否典當出售,到時候再看,相信渡口店鋪總不能強買強賣。</p>
劍水山莊的將近兩千枚雪花錢,加上青衣小童的雪花錢和小暑錢,加在一起,差不多就是總計四千枚小雪錢。</p>
陳平安一想到這個,就有些樂呵。</p>
只是他又想到一件事,就樂呵不起來了。</p>
魏檗和崔姓老人曾經說過一些差不多意思的話,要陳平安進入倒懸山之前,一定要先躋身武道四境,因為只有這樣,他才能在那座長城上站穩腳跟,以浩然天下最充沛的無形劍意,淬煉體魄,夯實神魂,對于任何一位煉氣三境的純粹武夫,絕對大有裨益。按照老人的話說,如果連四境都沒有,就干脆別去城頭上丟人現眼了,即便能走上去,可未必能夠爬下來,只能在劍氣長城下邊,給那位姑娘送完了劍,他陳平安就只能干瞪眼了,乖乖滾回落魄山當山大王。</p>
陳平安想在那邊多呆一會兒。</p>
很快有一行人在山頭下邊的道路走過,七八人,老幼皆有,裝束各異,個個不似俗人,山坡三人只是斜瞥一眼就不再多看。</p>
出門在外,小心道士和尚。入山涉水,避開稚童婦人。</p>
這是山上不成文的規矩,若是遇上不知深淺的同道中人,沒事別瞎瞅瞅,天曉得會不會碰上個脾氣壞的。</p>
那些人亦是視線掃過三人,就不再如何打量。</p>
雖然還沒有到達渡口,可幾十里路,能走多久?離別在即,原本說好了都不喝酒的,但是只因為陳平安習慣性喝了口酒,張山峰就說也要喝,陳平安便將酒葫蘆遞過去,結果徐遠霞也來了一口,于是就這么輪流,三人坐在小山頭的山頂,一人一口酒,默默飲酒不停休。</p>
最后大髯漢子喃喃道:“我曾是行伍出身,還是戰事慘烈的邊軍,只是實在受不了身邊每天死人,才開始廝混江湖,不曾想到最后還是死人。你們可能不信,我徐遠霞出自書香門第,當年屬于投筆從戎,當然家族算不上鐘鳴鼎食的豪閥,可也算一地郡望吧,這都多少年沒回去過了。好好一個父母健在的家鄉,如今倒像是個故鄉了。”</p>
大髯漢子喝酒喝得滿胡子都是酒水,盤腿而坐,醉眼朦朧,“當邊軍那些歲月,我早前讀過些書,還算稍稍講一點家國忠義,軍中袍澤們,大多不談這些,掙軍功,賺銀子,給先行一步的兄弟們報仇,沙場殺敵就是只是殺敵,痛快而已。不過沙場上給敵人砍了一刀,射了一箭,那么縫針拔箭的時候,可就只有痛沒有快了。一大堆大老爺們,躺在滿是血污氣的傷兵帳篷,疼得嗷嗷叫,誰也別笑話誰……”</p>
年輕道士后仰倒去,他是真不能再喝了,陳平安總不能一口氣背兩個人吧,他望著蔚藍天空,“師傅總說我是有悟性有根骨的,當年不去參加科舉,而是上山修行,這輩子肯定不虧。可我哪里知道自己的悟性根骨在哪兒,若是也被狗叼走了,我真想求一求那些狗,還給我唄,你們又用不著,可我張山峰要下山降妖除魔,用得著啊,有了道行,就不用再愧疚了,再也不會害得那些花錢請我辦事的百姓骨肉分離、流離失所了。”</p>
陳平安喝酒有一點好,哪怕喝多了,言語反而少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