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笑道:“桂姨,地契就不用了,我跟你們不需要這個。”</p>
桂姨凝視著少年的眼睛,“真的不需要?”</p>
陳平安對她對視,點頭道:“真的。”</p>
婦人微微嘆息一聲,突然一把摟過少年,摟在懷里,這位姿色雖然平平卻氣度雍容的桂夫人,柔聲笑道:“雖然跟范小子差不多的歲數,那次挑竹泛舟,是英雄氣概,今天又這般……唉,真是世間所有女子的心腸都要酥了。”</p>
陳平安還拿著筷子,身體歪斜,有點像是鐵符江畔那棵歪脖子老柳樹,他倒是沒多想,只覺得桂夫人說了自己的好話,可好在哪里,陳平安還真不懂,尤其是女子心腸酥不酥的,是個啥講究?又是文人書生的比喻不成?而且桂姨這種表達朋友善意和長輩慈祥的方式,確實有點不妥,好在他倆輩分歲數差了太多,相信外人就算瞧見了,也不會多想……</p>
婦人已經松開陳平安,微微一笑,看著少年臉不紅心不跳,只有雙眼茫然的可愛模樣,桂姨瞇眼,素來端莊的婦人,破天荒露出一抹嬌俏嫵媚的動人神色,打趣道:“哎呀,原來還是跟范小子一樣,是個孩子。”</p>
從頭到尾,陳平安有些尷尬,就只好低頭吃飯,偶爾喝酒。</p>
桂姨笑著起身離開。</p>
結果在門口看到一個笑容玩味的提酒老漢,滿身酒氣,晃蕩著酒壺,大步走入院子,嚷嚷著什么酒為歡伯,除憂來樂,蟾兔動色,桂樹搖蔭。</p>
桂夫人無奈一笑,不以為意,姍姍而去,桂花樹蔭一路相隨。</p>
舟子老漢突然醺醺醉態一掃而空,正色道:“陳平安,我師父突然來到了桂花島,點名道姓要找你,說是要捎話給你,你見不見?我只能確定師父老人家,不是壞人,從來慈悲心腸,但是我同樣不能確定,這么一個大好人會不會做一次壞事。之所以不愿登山來到這座小院……”</p>
老漢突然有些難為情,“照理說,我這個當徒弟的,應該為尊者諱,只不過這種事情,算了,還是說給你聽好了,師父他老人家,曾經算是桂花島渡船的第一位舟子,打龍篙也好,那些折紙車馬高樓,都是他傳授下來的規矩,只是在那之后,師父很快就消逝不見了,只在五百年前出現過一次,順手收了我這么個記名弟子,看得出來……師父他老人家對桂夫人,有些念想,只可惜不知如何惹惱了桂夫人,不準師父這輩子踏足桂花島半步。”</p>
老舟子突然說道:“我猜測師父他老人家,就是道家典籍里記載的那位撐船人,一次出海就數百年,給……你說的那個人撐船的。所以這次他來找你,我只幫著通風報信,去不去,陳平安你自己好好想想。”</p>
陳平安略作思量,點頭道:“去。那個陸……”</p>
老舟子趕緊擠眉弄眼,攔下陳平安的話頭,壓低嗓音道:“被某些人直呼名諱的話,道法通天的圣人便可以心生感應。你想一想,市井尋常門戶,為何經常被告誡,不許喊逝去長輩的姓名?難道只是出于禮儀?沒這么簡單。”</p>
陳平安嗯了一聲,與老舟子一起下山。</p>
老漢玩笑道:“就不怕我心懷不軌?”</p>
陳平安故作神秘,輕聲道:“別人害不害我,我也有些感應。前輩,這莫不是說我有圣人潛質?”</p>
老漢忍俊不禁,圣人與上五境練氣士,其實算是兩種人,想要成為圣人,尤其是諸子百家中的三教圣人,哪怕只是十境修為的圣人,恐怕比起其他練氣士躋身玉璞境還要難。</p>
下山之后,靠近那座熟悉的渡口,陳平安和老舟子有些意外,又覺得情理之中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