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收起行山杖,斜靠石桌,笑道:“只能畫到這里了。”
姚近之落座,給自己倒了一杯酒,進了客棧后,她便摘下帷帽,喝酒的時候,臉龐皺著,看來是那杯酒很難下咽,喝完之后,瞥了眼地上,說道:“是很難畫下去了。我猜儒家的君子都畫不下去。”
陳平安搖搖頭,沒有說什么,只是看著崖畔欄桿那邊,姚仙之和裴錢一大一小,鬼鬼祟祟,似乎在商量著什么。
姚近之笑問道:“你不問我是真懂你畫了什么,還是假懂?”
陳平安輕聲說道:“姚姑娘多半是知道的。”
姚近之猶豫了一下,還是給自己倒了杯酒,一口飲盡,臉色緋紅,愈發光彩奪目,她緩緩道:“你我二人之間,門戶之間,國與國之間的戰爭,洲與洲之間,文脈之間,三教之間,百家學問之間。天下與天下之間,人族與妖族之間!你陳平安在在想自己知道的道理,就這‘道理’兩個字,到底能夠包含幾個圓圈。然后你就會在最外邊的那個圈子軌跡上,兜兜轉轉,直到你確定下一個圓圈的邊界,再跨過去,繼續走!只有這樣,你才會走得每一步都問心無愧,雖然為人處世會極累,可你心中半點不累,所以你只要出拳出劍,就可以一往無前,也只有你陳平安,才有資格在客棧跟書院君子說一句,捫心自問!”
陳平安轉過頭,望向這個女子,點頭道:“姚姑娘,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,之一。”
這是實話。
若無“之一”,就是違心的吹噓了。
畢竟不說其他人,光是自己那個“弟子”崔東山,就不是如今姚近之能夠媲美的。
姚近之約莫是喝過了兩杯酒,且不勝酒力,言語之中,神色之中,便有些別樣風情,她凝視著陳平安,柔聲問道:“公子眼中,近之就只有聰明嗎?”
陳平安愣了一下,撓撓頭,“姚姑娘,我有喜歡的姑娘了。”
姚近之掩嘴而笑,竟是半點不惱,反而問道:“她很好看?”
陳平安驀然之間,神采奕奕,毫不猶豫道:“浩然天下所有好看的山,好看的水,加在一起,都不如她好看!”
姚近之仿佛毫無芥蒂,笑著喝了口酒,陪著陳平安坐了一炷香后,閑聊了些蜃景城的風土人情,這才起身告辭。
轉身之后,這位傾國傾城的女子走向客棧,眼神晦暗不明。
陳平安沒有轉頭,始終手肘放在桌上,斜著身子笑望向遠方的月色。
他眼神溫柔,似乎在望著一位姑娘,再也容不下人間多余美色。
他喜歡的那位姑娘,既是他心頭的朱砂痣,也是明月光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