哪怕是這會兒安心酣睡的鄭大風,恐怕一樣不明白陳平安為何要插手老龍城亂局。
其實道理很簡單,雙方若是大致旗鼓相當,那么大道不合,各有行事之理,你來我往,各憑本事廝殺,陰謀陽謀,誰生誰死,陳平安都能接受。
可是曹晴朗的父母,那兩顆被周仕鴉兒隨手丟在地上的頭顱,鮮血淋漓。
還有那個死在方家子弟手上的藥鋪小姑娘。
任你丁嬰、方家有千萬個說服自己、說服兩座天下的理由和借口,這三人始終是不應該遭此劫難的。
當下,陳平安還不知道齊靜春曾經喝著李槐家里的劣酒,對李二親口說過,拳向更強者出,方是真豪杰。
只知道阿良在飛升前,曾經對他們所有人說過,任何一位真正的強者,應該以弱者的自由作為邊界。
人間悲歡離合,千千萬萬,各有苦衷福緣,世間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,不會有相同的一條河流。
可有些道理是相通的。
陸臺在飛鷹堡對那個“心種鬼胎”的可憐婦人說,人間無趣,不如不來。
陳平安琢磨來琢磨去,不是人間無趣,而是不愿講理的人太多了。
善人吃虧,只能安慰自己吃虧是福,只能告誡自己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,而惡人為惡而不知惡,甚至是知惡而為惡。
陳平安坐在長凳上,正屋內還在推敲每一個細節,趙氏陰神熟悉老龍城勢力,所以魏羨和盧白象作為一方,陰神設身處地,作為苻家針對灰塵藥鋪進行一次次不同角度、不同兵力的攻勢“演武”,魏羨和盧白象便見招拆招。
朱斂在屋檐下翻閱著他最稀罕的某本艷情小說,沒買多久的一本新書,硬生生給他反復翻閱成一本老書了,這會兒又在那邊念叨著良心之作,良心之作啊。原來那本刻印粗糙、署名一看就很假的才子佳人小說,在尾頁上,竟然一大串同道中人的“佳作”書名,還帶有三兩句畫龍點睛的中肯點評,所以老人今夜再次合上書籍,由衷感慨道:“好人一生平安吶。”
說到這里,佝僂老人轉頭對陳平安訕笑道:“少爺,老奴冒犯了,以后會注意的。”
陳平安笑著擺擺手,提醒道:“那件事情,你記得給我保密。”
朱斂愧疚道:“是老奴才疏學淺,這些天一直良心不安,哪敢泄露半點。”
陳平安不搭話了。
先前在天闕峰渡船上,陳平安尋思著想要給倒懸山寄封信到鸛雀客棧,然后讓那位掌柜的幫著送給抱劍漢子,看能否送去劍氣長城交給寧姑娘,只是每次下筆都為難,不知道該如何寫這封信,猶豫到最后,就去找了能說出口一句“世間情動當啷響”的朱斂,結果不曾想朱斂這個家伙,本以為是個風流種,不曾想還真是隋右邊眼中的老色胚,給的一些個建議,要么讓陳平安起雞皮疙瘩,要么滿頭冷汗,只好無功而返。
院中,隋右邊拔劍出鞘,屈指彈劍。
她側耳傾聽那叮咚聲。
這位一行人當中最不討喜的女子,這會兒,破天荒了有一抹笑意。
陳平安笑道:“隋右邊,你這個樣子不就挺好,干嘛一天到晚板著張臉,以后有機會的話,我介紹劍仙給你認識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