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如何能夠不覺得心情舒暢,那個姓鄭的瘋子很快就要被活活打死在登龍臺上了,他已經準備好一大筆銀子,只等回城,就要大擺宴席,只要是那些在灰塵藥鋪當過伙計的女子,無論年紀大小、相貌美丑,一律丟進老龍城最底層的窯子當娼妓,你鄭大風不是因為一個爛泥里的賤貨就如此興師動眾嗎,現在后悔了吧?
孫家和范家,距離苻家和丁方侯兩撥人都很遠。
而且兩個家族來湊這熱鬧的人寥寥無幾。
孫家家主孫嘉樹沒有出現,范家只來了一位掌管祠堂香火的老人,其余都是些才能相對出彩的旁支子弟。
當三輛馬車進入視野后。
各自為營的老龍城大姓隊伍,沒有發出任何喧鬧聲響,沒有指指點點,便是那個篤定鄭大風死在登龍臺上的方家子弟,都開始屏氣凝神,收斂了笑意。
無論秉性好壞和性情優劣。
今天能夠站在這邊的,或多或少象征著家族顏面,沒有幾個是真傻子。
就像這次觀戰,為何所有家族都沒有讓地仙祭出法寶,以亭臺閣樓、小型渡船等,飛升到空中,讓大家舒舒服服俯瞰戰場?而是乖乖站在登龍臺底下,只以山上術法的各類“鏡花水月”觀看戰事?
甚至就沒有一個人膽敢有此提議。
這就是苻家數千年來積攢下的巨大威勢,以及老龍城這些商家大姓家族該有的生存智慧。
三輛馬車緩緩停靠在登龍臺那邊。
苻家眾人眼神玩味,同樣不會有人跳出來向鄭大風一行人出言挑釁,可能會死,而且丟的是苻家的臉,苻家自己人甚至都會覺得死不足惜,別糟蹋家族銀子了。
鄭大風獨自登上那座高臺。
與陳平安他們沒有任何臨別言語,大步登高而已。
陳平安環顧四周一遍,很快收回視線,就只是仰頭望向那一級級階梯。
遠處苻南華則盯著這個家伙,大感訝異,當年泥瓶巷那個黝黑消瘦的少年,還真是運道不俗,離開了驪珠洞天后,短短幾年,就有今天這樣的底氣了,非但沒有繞著他苻南華和老龍城而走,反而一頭撞進來攪局。而且上次登門道賀的隊伍中,本該死得不能再死了的云霞山蔡金簡,不僅活著離開了驪珠洞天,回到了云霞山,修為不退反進,而她那天見到自己后,蔡金簡的態度也很值得咀嚼一番。
在鄭大風走入登龍臺最高處后。
陳平安視線就投向了更高處,那里有一座云海,只是身處老龍城地界,抬頭卻看不見,唯有乘坐渡船,居高臨下,才能看到那幅壯闊景象。
按照鄭大風的說法,這座云海才是苻家屹立老龍城千年復千年,真正的立身之本。
歷史淵源,一直可以往前推溯到世間最后一條真龍的上岸寶瓶洲。
在那之后,才有了那條地底下的走龍道,有了驪珠洞天的那場大修士戰死如雨落的血腥廝殺,有了那座螃蟹牌坊和那座小鎮,有了那口井,有了大雪紛飛夜,有了那個幾乎凍死的少女倒在泥瓶巷陳平安祖宅門口,有了陳平安湊巧救下了她,她卻去了隔壁,當了宋集薪的婢女。
東海老道人帶著陳平安行走藕花福地不知多少年,幾萬里路,期間老道人說了一句話:世間事,皆有脈絡可供觀看,世上人,所思所想皆有跡可循。
只不過這些,都是陳平安暫時無法去深究的大事。
眾人頭頂,巨大云海之上,躺著一位綠袍女子,怔怔望向那道庇護天下蒼生的穹頂天幕,若是能夠看得更遠一些就好了。
只是看到了又能如何,世俗王朝,國破山河在,猶有城春草木深,她,腳下老龍城里的那個孫嘉樹,龍須河畔有過一面之緣那個女子,大概還會有一些人,他們則都不行。
至于先前走上登龍臺的那個小丫頭,想搶奪云海,應該是要修補完整那件苻家打造的龍袍,到時候就有希望將半仙兵的老龍袍,提升為一件名副其實的仙兵。
這讓范峻茂十分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