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給書生柳清山說話的機會,老嫗繼續笑道:“你一個無望功名的瘸子,也有臉皮說這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屁話,哈哈,你柳清山如今站得穩嗎你?”
柳清山當初為了救下妹妹,與道觀老神仙一起偷偷離開獅子園,去尋覓真正的正道仙師,卻在半路慘遭禍事,瘸腿是身體之痛,但是就此仕途斷絕,所有抱負都付諸流水,這才是柳清山這個讀書人最大的苦痛。為此,婢女趙芽在繡樓那邊,都沒敢跟小姐提起這樁慘事,不然從小就與二哥柳清山最親近的柳清青,一定會愧疚難當。事實上柳清山在被人抬回獅子園后的第一時間,就是要求父親柳敬亭對妹妹隱瞞此事。
這會兒被柳樹娘娘這位庇護獅子園兩百多年的土地公,當場揭開心頭的傷疤,饒是柳清山這樣瘸腿之后在所有外人面前,不曾有半點失態的讀書人,也臉色鐵青,雙拳緊握。
老嫗繼續在年輕書生傷心處撒鹽,“瘸腿之前,我還敬你三分,瘸了腿,你柳清山這輩子,就注定是個躲在獅子園混吃等死的廢物,我勸你還是趁早摘下書齋那副對聯吧,不嫌笑話?!”
柳敬亭黑著臉,“柳樹娘娘,請你老人家適可而止!”
老嫗冷哼一聲。
柳敬亭拍了拍二子肩膀。
柳清山淚眼朦朧,對生平最敬重的父親點了點頭,示意自己沒事,然后低下頭去,滿臉淚水。
人生天地間,大丈夫淚目,必是心碎時。
獅子園家塾有兩位先生,一位不茍言笑的遲暮老者,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儒士。
后者皺眉。
老人輕輕搖頭,中年儒士便默然。
一直等在繡樓底下那邊的管家老趙匆忙跑入祠堂,到了柳老侍郎和柳樹娘娘這邊,抹了把額頭汗水,笑道:“陳公子要我們獅子園準備畫符用的金漆,需要官家金錠研磨成粉末,陳公子說是多多益善,然后在小街繡樓那邊畫符。”
老嫗厲色道:“那還不快去準備,這點黃白之物算得了什么!”
老管家轉頭望向柳敬亭。
老侍郎點頭道:“去吧。”
老侍郎突然喊住老管家,快步走出,“老趙,我隨你一同前往,再喊上些膽大的青壯漢子,不過都要他們自愿才行。”
不曾想老嫗一把按住老侍郎肩頭,“你去?柳敬亭你失心瘋了不成?萬一那狐妖破罐子破摔,先將你這主心骨宰了再跑,即便你女兒活了下來,屆時獅子園形勢仍是糜爛不堪的破攤子,靠誰支撐這個家族?靠一個瘸子,還是那以后當個郡守都勉強的庸才長子?”
柳敬亭滿臉怒氣。
真當他柳敬亭這么多年的宦海生涯是吃干飯嘛,眼前這土地公如此火急火燎,圖什么?歸根結底,還不是擔心獅子園柳氏那點香火斷了,就會牽連她的金身大道?!
老嫗見柳敬亭罕見動了肝火,微微猶豫,軟了口氣,好言相勸道:“書生不也告誡你們讀書人,君子不立危墻之下,你柳敬亭一介文弱書生,能夠搬動幾顆金錠,比不上任何一位獅子園護院打雜的青壯男子,你去了有何用?就不怕狐妖將你抓住,脅迫獅子園?”
柳清山猛然抬頭,眼神堅毅道:“我去,即便搬不動多少金錠,可一旁盯著,總能免去些紕漏。”
柳敬亭幫這個兒子正了正衣襟,“小心些。不當官,又如何,心術不正卻竊據高位的讀書人,早已不算真正的讀書人,我兒子瘸了腿,當不了官,卻還是能夠當一輩子讀書人,既然無法治國平天下,那就做好修身齊家,做得到嗎?”
柳清山終于有了笑意,“爹,這個不難。”
柳清山跟著老管家,帶上一撥幾乎人人踴躍的獅子園青壯仆役,神色慷慨激昂,離開這座祠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