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蹲下身。
李寶箴與他對視。
看到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睛。
這種眼神,不同于國師崔瀺那種深不見底的深淵,李寶箴慶幸自己看不見底,不然估計自己就是一具尸體了,因為察見淵魚者不祥,他如今遠遠沒有資格,去窺探那頭繡虎的內心深處所思所想。
但是當下陳平安的眼神,和大驪國師唯一的相同之處,李寶箴記憶深刻。
隱隱約約,一個深淵之中,一個古井底下,皆藏有惡蛟游曳欲抬頭。
李寶箴突然眼神中充滿了快意,輕聲說道:“陳平安,我等著你變成我這種人,我很期待那一天。”
陳平安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,一手掌刀輕敲李寶箴喉結,在后者不由自主張嘴瞬間,將泥土塞入其中,然后手心捂住李寶箴嘴巴,問道:“好不好吃?”
李寶箴手腳掙扎,滿臉漲紅。
陳平安微微轉頭,“說啥?我聽不見,不然你大聲點說話。”
李寶箴驀然停止掙扎,一點點強自咽下那一大口泥土,眼睛死死盯住那張神色漠然的年輕臉龐。
陳平安抬起手掌,李寶箴臉龐扭曲,含糊不清道:“味道不錯!”
陳平安點點頭,“這會兒想吃屎不容易,吃土有什么難的。”
跟先前如出一轍,李寶箴吃了一大把泥土后,又給陳平安捂住嘴巴,這一次陳平安力道加重,李寶箴后腦勺開始微微陷入泥地。
在陳平安松手后,李寶箴胸膛起伏,呼吸困難至極,然后開始劇烈咳嗽,從嘴里噴出許多泥土。
陳平安舉起右手,輕輕一揮袖,拍散那些向他濺來的泥土。
與此同時,李寶箴哀嚎一聲。
陳平安左手攥住李寶箴左手,咯吱作響,李寶箴那只悄然握拳之手,手心攤開,是一塊被他悄悄從腰間偷拽在手的玉佩。
篆刻有“龍宮”古拙二字的那塊祖傳羊脂美玉,原本并不起眼,只是此時晶瑩剔透,其中更有一條細如絲線的光彩快速流轉。
陳平安捏碎李寶箴手腕骨頭后,李寶箴那條胳膊癱軟在地,只差一步就被開啟術法的玉牌,被陳平安握在手心,“謝了啊。”
飛劍初一和十五,分別從柳清風眉心處和外車壁返回,那張世人未必認得出根腳、陳平安卻一眼看穿的珍稀符箓,連同“龍宮”玉佩一起被他收入方寸物當中。
在那本《丹書真跡》上,這張日夜游神真身符,是品秩極高的一種,在書本倒數第三頁被詳細記載。
李寶箴右手捂住左手手腕,凄慘而笑,“算你狠,怕了你了。”
這兩件東西,龍宮玉佩,是李氏祖傳的保命符之一,那張符箓,更是大哥李希圣的臨別贈禮。
最關鍵是兩件價值連城的仙家器物,必須由他李寶箴親自“開門”后,外人才能借機一探究竟,不然上五境修士之下,任你是地仙,誰拿了都是不值一文的死物。
陳平安一腳踹在李寶箴腰肋處,后者橫掃蘆葦蕩,墜入湖中。
傷筋動骨一百天。
柳清風起身走出車廂,跳下馬車,“不管緣由是什么,還是要謝過陳公子對李寶箴的不殺之恩。”
陳平安問道:“獅子園怎么辦,柳清山怎么辦?”
柳清風說道:“已經為他們找好退路了。”
陳平安有些神色疲憊,原本不想與這個老侍郎長子多說什么,只是一想到那個一瘸一拐的年輕書生,問道:“我相信你想要的結果,多半是好的,你柳清風應該更知道自己,如今是換了一條路在走,可是你怎么保證自己一直這么走下去,不會距離你想要的結果,愈行愈遠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