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東山說過天下所有山頭仙府、人間城池皆有玄妙,加上戰爭和諸子百家的學問,都牽涉到光陰長河的流逝速度,是圣人們希望換一種法子,求一個慢。
已經站得那么高、看得那么遠的三教圣人,到底為何非要慢下來?
至圣先師,佛祖道祖,這三位開天辟地之功的圣人眼中,又到底在看什么?以至于一定要三座天下人間,“且慢行”?
第一次與崔東山游歷黃庭國,一次在山巔,崔東山陪著他一起練拳,曾經笑言,歷史的車輪前行之時,必然要碾碎許多花草。
這不是帝王心性的無情之語,而是一位中土醇儒的悲憫之言,那個讀書人,希望所有看到這句話的掌權者,或是當時就坐在那輛馬車上的大人物,能夠低頭看一眼那些稀爛的花草。
世道慢慢變好,需要擔心嗎?只要是變好,方向是對的,再慢都無所謂,當然不需要擔心。
若是世道在變得糟糕,比如歷史車輪,以迅猛勢頭一碾而過,一路碾碎無數花草,哪怕有人想要低頭去看一眼,也未必看得清楚。
又何談彌補?
所以才要慢上一些?
因為若是慢慢而行,哪怕是岔入了一條錯誤的大道上,慢慢而錯,是不是就意味著有了修改的機會?又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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者,人間苦難可以少一些?
陳平安一次次在欄桿上緩緩而行,走到盡頭便轉頭,來回反復,一次次行走于欄桿的左右兩端。
陳平安此時此刻,并不知道一個人自己都渾然不覺的內心深處,每一個深刻的念頭,它們就像心田里的種子,會抽芽,可能許多會半路夭折,可有些,會在某天開花結果。
陳平安更不會知道,那些以刻刀用心刻在竹簡上的文字,被他反復咀嚼和念叨,甚至會在大太陽的天氣里,讓裴錢去曬一曬那些記載著他由衷認可、視為美好文字的竹簡。
不管那些文字的好壞,道理的對錯,這些都是在他在心田灑下的種子。
陳平安并不是孤例,事實上,世人一樣會如此,只是未必會用刀刻竹簡的方式去具象化,爹娘的某句牢騷,夫子先生的某句教誨,一翻而過又重頭翻回再看的書上語句,某個聽了很多遍終于在某天驀然開竅的老話、道理,看過的青山綠水,錯過的心儀女子,走散的的朋友,皆是所有人心田里的一粒粒種子,等待著開花。
陳平安仍是不知道,他只是當做一場散步散心的欄桿緩行。
人身小天地之中,擁有水字印的那座水府當中,綠衣小童們都停下了手頭忙碌事情,一個個屏氣凝神。
而擁有金色文膽的那座府邸,外邊盤踞著那條酣睡的真氣火龍,府邸里邊,背負長劍、腰掛幾本金色小書本的金色儒衫小人兒,一身金光愈發凝練,熠熠生輝,如一尊神祇塑金身。
只是那個金光流淌全身的儒衫小人兒,不斷有星星點點的金色光彩,流溢飄散出去,顯然并不穩固。
它充滿了期待,期待著陳平安在欄桿上停下腳步的那一刻。
陳平安依舊在緩緩而行。
這次離開山崖書院,路上陳平安問了朱斂和石柔一個問題。
如果殺一個無錯的好人,可以救十人,救不救。兩人搖頭。等到陳平安依次遞增,將救十人變成救千人救萬人,石柔開始猶豫了。
只有朱斂坦言,哪怕可以救整個天下人,他也不殺那個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