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知道“自說自話”,行不通。
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桌子上,四周架子,擺滿了琳瑯滿目的珍寶古玩。
那些,都是顧璨為陳平安精心挑選和準備的。
按照顧璨最早的想法,這里本該站滿了一位位開襟小娘,然后對陳平安來一句,“怎么樣,當年我就說了,總有一天,我會幫你挑選十七八個跟稚圭那個臭娘們一樣水靈好看的姑娘,現在我做到了!”
只是現在顧璨當然不敢了。
顧璨坐下后,開門見山道:“陳平安,我大致知道你為什么生氣了。只是當時我娘親在場,我不好直接說這些,怕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,而且哪怕你會更加生氣,我還是覺得那些讓你生氣的事情,我沒有做錯。”
陳平安輕聲道:“都沒有關系,這次我們不要一個人一口氣說完,我慢慢講,你可以慢慢回答。”
顧璨點頭。
陳平安突然說道:“顧璨,你會不會覺得很失望?”
顧璨搖頭道:“我不愛聽任何人跟我講道理,誰敢在我面前嘮叨這些,以往我要么打他,要么打死他,后者多一些。反正這些,你早晚都會知道,而且你自己說的,不管怎么樣,都要我說實話,心里話,你可不能因為這個生我的氣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問道:“第一,當年那名應該死的供奉和你大師兄,他們府邸上的修士、仆役和婢女。小泥鰍已經殺了那么多人,離開的時候,仍是全部殺了,這些人,不提我是怎么想的,你自己說,殺不殺,真的有那么重要嗎?”
顧璨果真實話實說,“沒那么重要,但是殺了,會更好。所以我就沒攔著小泥鰍。在這座書簡湖,這就是最正確的法子。要殺人,要報仇,就要殺得敵人寸草不生,一座島嶼都給鏟平了,不然后患無窮,在書簡湖,真有很多當時的漏網之魚,幾十年或是幾百年后,突然就冒出頭,反過來殺了當年那個人的全家,雞犬不留,這很正常。我已經做好了哪天被人莫名其妙殺死的準備,到了那個時候,我顧璨根本不會跪地求饒,更不會問那些人到底是誰,為什么要殺我。所以我今年已經開始去準備如何安置好我娘親的后路,想了很多,但是暫時都不覺得是什么萬全之策,所以我還在想。反正天底下我在乎的人,就我娘親,你陳平安,當然,如今還要加上我那個已經是陰物鬼魅的爹,雖然我對他沒有任何記憶。只要知道你們三個,不會因為我而出事情后,我就算哪天死了,死了也就死了,絕不后悔!”
陳平安認真聽顧璨講完,沒有說對或是錯,只是繼續問道:“那么接下來,當你可以在青峽島自保的時候,為什么要故意放掉一個刺客,故意讓他們繼續來殺你?”
顧璨說道:“這也是震懾壞人的方法啊,就是要殺得他們心肝顫了,嚇破膽,才會絕了所有潛在敵人的小苗頭和壞念頭。除了小泥鰍的打架之外,我顧璨也要表現出比他們更壞、更聰明,才行!不然他們就會蠢蠢欲動,覺得有機可乘,這可不是我瞎說的,陳平安你自己也看到了,我都這么做了,小泥鰍也夠兇狠了吧?可直到今天,還是有朱熒王朝的刺客不死心,還要來殺我,對吧?今天是八境劍修,下一次肯定就是九境劍修了。”
陳平安想了想,用手指在桌上畫出一條線,自言自語道:“按照你的這條來龍去脈,我現在有些懂你的想法了,嗯,這是你顧璨的道理,并且在書簡湖講得通,雖然在我這里,不通,但是天底下不是所有道路,都給我陳平安占了的,更不是我的道理,就適合所有人所有地方的,所以我還是不判斷我們兩個誰對誰錯。那么我再問你一個問題,如果在不會傷害你和嬸嬸的前提下……算了,按照你和書簡湖的這條脈絡,行不通的。”
顧璨一頭霧水,陳平安這都沒講完想法,就已經自己把自己否定了?
天底下有這么跟人講道理的嗎?
與人吵架,或是換種好聽的說法,與人講道理,難道不就是為了讓處處占理、寸土不讓,用嘴巴說死對方嗎?這就跟打架就要一口氣打死對方一樣的嘛。
然后顧璨忍不住笑了起來,只是很快使勁讓自己繃住。這會兒要是敢笑出聲,他怕陳平安又一巴掌摔過來,他顧璨還能還手不成?
還不是只能受著。
再說了,給陳平安打幾巴掌,顧璨半點生氣都沒有。
天底下連娘親都不會打他顧璨。
只有陳平安會,不是討厭他顧璨,而是真心疼了,真氣壞了,真失望了,才會打他的那種。
顧璨在泥瓶巷那會兒,就知道了。
顧璨為什么在什么狗屁的書簡湖十雄杰當中,真正最親近的,反而是那個傻子范彥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