韓靖信一手把玩著一塊玉佩,取巧的山上物件而已,算不得真正的仙家法寶,就是握在手心,冬暖夏涼,據說是云霞山的出產,屬于還算湊合的靈器,韓靖信抬起空閑的那只手,揮了揮,示意那三騎讓路。
那三騎果真緩緩陸續撥轉馬頭,讓出一條道路。
韓靖信樂了,天底下真有這么天真的修士?
那邊。
馬篤宜輕聲提醒道:“陳先生,對方不像是走正道的官家人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,說了句讓馬篤宜和曾掖都有些不適應的言語,與今夜的刺骨風雪最是相宜。
“我知道對方不會罷休,退讓一步,做做樣子,讓他們出手的時候,膽子更大一些。”
曾掖臉色僵硬,不知是給風雪凍僵了,還是給這句話嚇到了。
陳平安沒有去看那畏畏縮縮的高大少年,緩緩道:“本事不濟,死的就是我們兩個,馬篤宜最慘,只會生不如死。這都想不明白,以后就安心在山上修行,別走江湖。”
韓靖信抬手又做了個手勢,身后騎卒嫻熟策馬而出,卻并未開始沖殺,只是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扇面阻滯陣型。
顯而易見。
先前示意三騎避讓,就是貓逗耗子的小把戲,是可有可無的一碟開胃小菜,真正的硬菜,不著急立即端上桌。
陳平安突然問道:“曾掖,如果我和馬篤宜今夜不在你身邊,只有你和蘇心齋兩人兩騎,面對這支騎軍,你該怎么辦?”
曾掖只是稍稍思量,額頭便已經瞬間滲出汗水。
陳平安不再說話。
一些道理就是如此不討喜,旁人說的再多,聽者只要未曾經歷過類似的遭遇,就很難感同身受,除非是苦難臨頭。
但是聽不進某些道理的人,其實本就是幸運人。
因為經歷過不幸之人,只要遇上了相似的事情,根本無需旁人說道理,早已心領神會。
可這些都沒什么,真正讓陳平安越琢磨越悚然的一件事情,是他發現好像那些對世界滿懷惡意的人,比起心地良善的好人人,好像更能夠吃了苦頭就死死記住,甚至是在更聰明的人身上吃了一點小虧、沒能享到一些本就不該屬于自己的福,就開始揣摩為人處世的道理,認認真真尋思著種種困境的破解之道,如何狐假虎威狗仗人勢,四兩撥千斤,如何損人利己,如何一人得道,能否雞犬升天,全看得道之人的心情與利益權衡……
陳平安希望自己的看法,是錯的,越錯越好。
憑什么要求好人還要比壞人更聰明?才能過上好日子?
陳平安吐出一口濁氣,為馬篤宜和曾掖指了指前方騎軍當中的年輕人,“你們可能沒留心,或是沒機會看到,在你們書簡湖那座柳絮島的邸報上,我見過此人的面容,有兩次,所以知道他名叫韓靖信,是皇子韓靖靈同父異母的弟弟,在石毫國京城那邊,名氣很大,更是石毫國皇后最寵溺的親生兒子。”
陳平安搓了搓手心,“曾經也與身份與韓靖靈、韓靖信大致相當的皇子殿下,打過交道,同樣是兄弟,是在桐葉洲一個叫大泉王朝的地方,不過比起這對兄弟,桐葉洲那兩位,腦子好像更靈光些。做事情,不論好壞,最少會算計別人,眼前這位石毫國皇帝老爺的幺兒,好像更喜歡硬碰硬。”
馬篤宜臉色微變。
陳平安微笑道:“不用擔心,沒人曉得你的真實身份,不會連累家族的。”
馬篤宜怒道:“這個還需要你告訴我?我是擔心你逞強,白白將性命留在這邊,到時候……連累我給那個色胚皇子擄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