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低頭看著七竅流血的陳平安,“有點小意思,可惜氣力太小,出拳太慢,意氣太淺,處處是毛病,拳拳是破綻,還敢跟我硬碰硬?小娘們耍長槊,真不怕把腰肢給擰斷嘍!”
陳平安雙手一拍地面,身形倒轉,雙腳朝天,腦袋滑出老人的腳底板,以手撐地,猛然旋轉,堪堪躲過老人輕描淡寫的一記鞭腿。
不料老人微微抬袖,一道拳罡“拂”在以天地樁迎敵的陳平安身上,在空中滾雪球一般,摔在竹樓北側門窗上。
老人沒有追擊,隨口問道:“大驪新五岳選址一事,有沒有說與魏檗聽?”
陳平安掙扎著起身,搖頭,“有想過說,只是考慮過后,還是算了,大驪頭等機密要事,不敢隨便泄露,跟魏檗朋友歸朋友,總不能賣了自己學生來換人情。何況如今魏檗樹大招風,暗箭難防,還是小心為妙。”
崔誠依舊站在原地,點頭道:“自家事,事情可做不可做的事情,可以做做看。說是非,話可說不可說的時候,最好就別說了。”
陳平安心中默默記住這兩句老人老話,家有一老如有一寶,千金不換。
崔誠一聲暴喝,“對拳之時,也敢分心?!”
陳平安看似分心,實則以劍氣十八停秘術,化用在純粹真氣的轉換上,硬生生熬出半口真氣,挨了老人一拳后,竟是忍著魂魄身處的劇痛,咬緊牙關,轟然出拳,拳變雙指,只差一寸,就能戳中老人的眉心處。
老人伸手握住陳平安的兩根手指,一拽再一踹,打得陳平安整個人騰空,然后挪出數步,轉變方位,如蹲馬步,再肩頭傾斜,撞向落地的陳平安,砰然一聲,陳平安再次跟竹樓墻壁過意不去,最后只能癱靠著墻壁,是真站不起來了,那半口真氣,本就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拼命路數,何況對上老人后,只有自損八百。
老人揉了揉下巴,笑道:“有一說一,如今的你,不算一無是處,當年打熬三境底子的時候,你出拳就只有憨傻二字可以形容,可沒有今天這份腦子,看來拳頭挨得多了,腦子也會變得靈光。”
陳平安面無表情,抹了把臉,手上全是鮮血,相比當年身軀連同魂魄一起的煎熬,這點傷勢,撓癢癢,真他娘的是小事了。
陳平安背靠著墻壁,緩緩起身,“再來。”
老人笑問道:“最后問你一個問題,你如此怕死,是有錢了就惜命,不愿意死,還是覺得自己不能死?”
陳平安趁機轉換一口純粹真氣,反問道:“有區別嗎?”
老人一拳已至,“沒區別,都是挨揍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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裴錢和朱斂去牛角山送完信后,她剛跟那匹渠黃混得很熟了,與它商量好了以后雙方就是朋友,將來能不能白天闖蕩江湖、晚上回家吃飯,還要看它的腳力濟不濟事,它的腳力越好,她的江湖就越大,說不定都能在落魄山和小鎮往返一趟。至于所謂的商量,不過是裴錢牽馬而行,一個人在那兒絮絮叨叨,每次問話,都要來一句“你不說話,我就當你答應了啊”,最多再伸出大拇指稱贊一句,“不愧是我裴錢的朋友,有求必應,從不拒絕,好習慣要保持”。
看得朱斂一臉從碗里夾出顆蒼蠅屎的表情。
結果一回落魄山,石柔就將陳平安的叮囑說了一遍。
裴錢只好與渠黃依依惜別,跟著石柔一起下山去往小鎮。
在那騎龍巷的壓歲鋪子,如今除了做糕點的老師傅,依舊沒變,那還是加了價錢才好不容易留下的人,此外店里伙計已經換過一撥人了,一位少女嫁了人,另外一位少女是找到了更好的營生,在桃葉巷大戶人家當了丫鬟,十分清閑,經常回來鋪子這邊坐一坐,總說那戶人家的好,是在桃葉巷拐角處,對待下人,就跟自家晚輩親人似的,去那邊當婢女,真是享福。
還有一位婦人,家里翻出了兩件世世代代都沒當回事的祖傳寶,一夜暴富,搬家去了新郡城,也來過鋪子兩次,其實是跟那位“名不正言不順”的阮秀姑娘炫耀來著,相處久了,什么阮師傅的獨女,什么遙不可及的龍泉劍宗,婦人都感觸不深,只覺得那個姑娘對誰都冷冷清清的,不討喜,尤其是一次小動作,給那阮秀抓了個正著,十分尷尬,婦人便腹誹不已,你一個黃花大閨女,又不是陳掌柜的什么人,啥名分也沒有,成天在鋪子這兒待著,假裝自個兒是那老板娘還是怎么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