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意以此面貌、故地重游的陳平安,再次打量了三人一番,最終望向那個最膽小的少女,開口笑道:“行了,我知道你們的底細,先前我們打過交道。”
三位女子,豐腴婦人茫然哀怨,以繡帕覆蓋胸脯風光,高挑女子皺眉,少女置若罔聞,依舊自顧自羞澀難當。
陳平安往篝火里加了一根枯枝,依舊笑望向那個腳穿繡花鞋的少女,真不知道她是不長記性,還是實在喜歡潔凈,繡花鞋也好,裙擺也罷,依舊是走了山路不沾染絲毫塵土,緩緩道:“不記得了?那我幫著你回憶一下,大概七年前,有四個外鄉人就坐在我這里,一個大髯豪俠,一個年輕道士,一個斯文書生,一個寒酸少年……嗯,后來在劍水山莊,我們又見過一次面。”
杏眼少女不再側身,面對陳平安,掩嘴而笑,“如何會記不得,那次可是在你們和宋老王八蛋手上吃了大虧的,如今奴家一想起這樁慘事,這小心肝兒還疼得厲害呢,你們這些臭男人啊,一個個不曉得憐香惜玉,將我那兩個可憐丫鬟,說打殺就打殺了,如果我沒有看錯,公子你就是當年那個出手最辣手摧花的少年郎吧?哎呦呦,真是越長大越俊俏啦,不曉得這次大駕光臨,圖個啥?”
她雙手負后,繞著篝火走了半圈,始終與陳平安保持一定距離,“怎么,該不會是公子不比當初年少無知,而是開始曉得女子的滋味,嘗過了人間女子,有些膩歪了,便想要來此嘗個鮮?試試看咱們這些鬼魅美人的床笫功夫?”
陳平安擺擺手,“不敢,我可是知道夫人喜歡吃爆炒心肝,最好是修道之人,因為沒有土腥味。”
陳平安看了眼古寺門口那邊,“看來當年被宋老前輩祭劍之后,一口氣斬殺了你麾下不少倀鬼陰物,現在你已經沒了當年的聲勢。”
那位杏眼少女撇撇嘴,伸出一只繡花鞋,輕輕撥弄著火堆,“說吧,你這次誘使我們露面,想做什么?”
陳平安問道:“劍水山莊一役過后,原先的梳水國四煞,傷亡慘重,死的死,跑的跑,還有……算了,不說這些,這都是我早就知道的,不過在彩衣國那邊,我聽說后來很快又有了新的梳水四煞,其中有些是舊山頭順勢上位的?”
她蹲下身,嘆了口氣,“死翹翹了兩個,沒享福的命,都是給大驪一個叫什么武秘書郎的修士,隨手宰掉的。還剩下個,最早就是跑腿打雜被人找樂子的,差點沒嚇得直接搬家,我好說歹說才勸他別挪窩,人挪活,鬼活了還是鬼嗎,虧得聽我的勸,他是發達了,可我卻悔青了腸子,前些年兵荒馬亂的,那家伙一下子就生意興隆起來,聚攏了一大撥兇戾倀鬼,兵強馬壯,又從不去觸大驪蠻子的霉頭,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痛快,還得了個讓我眼紅的朝廷敕封,不但再也不提什么梳水國四煞的名號了,差點連我都給那頭畜生擄了去當壓寨夫人,這世道呦,人難活,鬼難做,到底要鬧哪樣嘛。”
陳平安雖然一直盯著她,其實眼角余光也在打量著兩頭女鬼。
少女模樣的她,在梳水國屬于道行不淺的鬼魅,不過這對于當下的陳平安而言,不重要。
重要的是當年梳水國老劍圣宋雨燒面對她,翻出老黃歷,說了一句“宜齋戒,宜求財”,然后女鬼掏出一顆小暑錢,宋老前輩竟然就放過了她。
一開始陳平安真以為是老黃歷的緣故,是這位在梳水國兇名赫赫的女鬼那晚上運氣好,后來與宋老前輩去小鎮酒樓吃火鍋的時候,聊起,才知道原來梳水國四煞當中,這頭女鬼是身世和作風最復雜的一個,屬于那種殺了不冤枉、不殺也未必全是壞事的鬼魅。
陳平安嘆了口氣,“說吧,這些年你害死了多少陽間男子?”
她白眼道:“說甚殘害,話真難聽,你情我愿的,他們得了男女之歡,我這些姐妹們得了陽氣,不用淪為厲鬼,永世不得超生,皆大歡喜。當然了,真遇上了那些你們這些修士不稀罕搭理、官府管不過來的家伙,我呢,也就不介意炒上幾盤爆炒心肝了。”
陳平安不置一詞,似乎想起了一些舊事。
她雙手負后,嘖嘖道:“真沒認出你,你要不說,打死我都認不出,當初你瞧著是挺黑不溜秋一少年啊,都說女大十八變,你們男人也一樣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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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平安像是玩笑道:“既然打死了都認不出來,那我可以考慮不打死你。”
她瞥了眼這家伙身上的青衫,突然來氣了。
轉頭瞪了眼那個高挑女子,“別以為我不知道,你還跟那個窮書生勾勾搭搭,是不是想著他有朝一日,幫你脫離苦海?信不信今晚我就將你送到那頭畜生手上,人家現在可是堂堂正正的山神老爺了,山神納妾,即便比不得娶妻的風光,也不差了!”
說這些話的時候,杏眼少女雙眼漆黑,渾身煞氣縈繞,一雙微微露出的繡花鞋更是猩紅色彩緩緩流轉,如鮮血流淌在鞋面上。
高挑女鬼神色惶恐,撲通一聲,跪在地上,渾身顫抖。
一旁豐腴婦人滿臉譏諷,興許譏諷之中,亦有幾分嫉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