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且一旦道破,妖族自然隨之會有應對之策。
崔瀺岔開話題,微笑道:“曾經有一個古老的讖語,流傳得不廣,相信的人估計已經所剩無幾了,我年少時無意間翻書,湊巧翻到那句話的時候,覺得自己真是欠了那人一杯酒。這句讖語是‘術家得天下’。不是陰陽家支脈術士的那個術家,而是諸子百家當中墊底的術算之學,比低賤商家還要給人看不起的那個術家,宗旨學問的益處,被譏笑為商家賬房先生……的那只算盤而已。”
“我們三教和諸子百家的那么多學問,你知道缺陷在哪里嗎?在于無法計量,不講脈絡,更傾向于問心,喜歡往虛高處求大道,不愿精確丈量腳下的道路,故而當后人奉行學問,開始行走,就會出問題。而圣人們,又不擅長、也不愿意細細說去,道祖留下三千言,就已經覺得很多了,佛祖干脆不立文字,我們那位至圣先師的根本學問,也一樣是七十二學生幫著匯總教誨,編撰成經。”
崔瀺轉頭望向目眩神搖的陳平安,“你陳平安在書簡湖吃了那么多苦頭,為何?你知道的道理少?見過的人事少?老秀才的順序學說,差?我看未必吧。”
陳平安不愿多說此事。
反而問道:“為何要跟我泄露天機?”
崔瀺微笑道:“書簡湖棋局開始之前,我就與自己有個約定,只要你贏了,我就跟你說這些,算是與你和齊靜春一起做個了斷。”
陳平安問道:“贏了?你是在說笑話嗎?”
崔瀺點頭道:“就是個笑話。”
崔瀺一震衣袖,山河版圖瞬間消失散盡,冷笑道:“你,齊靜春,阿良,老秀才,還有將來的陳清都,陳淳安,你們做的事情,在那么多沾沾自喜的聰明人眼中,難道不都是一個個笑話嗎?”
崔瀺轉過頭,望向這個青衫玉簪養劍葫的年輕人,劍客,游俠,讀書人?
崔瀺伸出手指,指了指自己的腦袋,說道:“書簡湖棋局已經結束,但人生不是什么棋局,無法局局新,好的壞的,其實都還在你這里。按照你當下的心境脈絡,再這么走下去,成就未必就低了,可你注定會讓一些人失望,但也會讓某些人高興,而失望和高興的雙方,同樣無關善惡,不過我確定,你一定不愿意知道那個答案,不想知道雙方各自是誰。”
陳平安看著這位大驪國師。
確實與少年崔東山,很相似,卻的的確確已經是兩個人了。
崔瀺似乎有感而發,終于說了兩句無關大局的言語。
“豪門府邸,百尺高樓,撐得起一輪月色,市井坊間,挑水歸家,也帶得回兩盞明月。”
“自古飲者最難醉。”
陳平安重新坐在臺階上,摘下養劍葫,卻幾次抬手,都沒有喝酒。
崔瀺說道:“在你心中,齊靜春作為讀書人,阿良作為劍客,好似日月在天,給你指路,可以幫著你晝夜趕路。現在我告訴了你這些,齊靜春的下場如何,你已經知道了,阿良的出劍,暢快不暢快,你也清楚了,那么問題來了,陳平安,你真的有想好以后該怎么走了嗎?”
陳平安沉默不語。
崔瀺便走了。
因為答案如何,崔瀺其實并不感興趣。
陳平安后仰躺下,將養劍葫放在身邊,閉上眼睛。
沒來由想起刻在倒懸山黃粱酒館墻壁上的那句話,字跡歪扭,蚯蚓爬爬。
是阿良寫給齊先生的。
江湖沒什么好的,也就酒還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