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張本身就價值連城的金玉箋飄落在陳平安身前,雙方畫押,春露圃是一個祖師堂玉璽的古篆春字,柳質清是一個如劍的柳字,兩百年之后,字中猶有劍意蘊藉。
陳平安沒有立即收起那張最少價值六顆谷雨錢的地契,笑問道:“柳劍仙這般出手闊綽,我看那個念頭,其實是沒什么裨益的,說不得還是壞事。我這人做買賣,向來公道,童叟無欺,更不敢坑害一位殺力無窮的劍仙。還請柳劍仙收回地契,近期能夠讓我來此不掏錢喝茶就行。”
柳質清心思剔透,笑道:“離開玉瑩崖后,若是果真返回金烏宮,以種種人心洗劍,自然不會是這種心性手段了。所以地契只管拿走。”
陳平安想了想,以折扇在案幾那條橫線上,輕輕從上往下畫出一條條豎線,“金烏宮宮主,那位大岳山君之女的夫人,晉樂,那位勸說晉樂不要對我出劍的女修,各自出身,師道傳承,修行節點,下山歷練,盟友摯友,信奉至理,恩怨情仇……你柳質清真有興趣知道?你一旦選擇洗劍,就需要直指本心,你身為金丹瓶頸劍修的本命飛劍,一身修為,師門輩分,反而才是你最大的敵人,真能夠暫時拋開?你柳質清如果半途而廢,無法一鼓作氣走到另外一端,只會有損本心,導致劍心蒙塵,劍意瑕疵。”
柳質清微笑道:“我可以確定你不是一位劍修了,其中修行之苦熬,消磨心志之劫難,你應該暫時還不太清楚。金烏宮洗劍,難在瑣碎事情多如牛毛,也難在人心叵測細微,但是歸根結底,與最早的煉化劍胚之難,務必纖毫不差,有著異曲同工之妙。我不過相當于再走一趟當年最早的修行路,當初都可以,如今成了金丹劍修,又有很難?”
那位白衣書生搖頭微笑:“同一件事,時過境遷,偏是兩種難。”
柳質清咀嚼一番,微笑點頭道:“受教了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我故作高深,柳劍仙也真信?真不怕被我從仙家府邸帶山腳水溝里去?”
柳質清站起身,“就不叨擾了,希望以后有機會來此做客飲茶,主人依舊。”
在柳質清眼中,此處玉瑩崖,他已是客人。
陳平安看了眼案幾上的地契,再抬頭看了眼白衣少年,“金烏宮怎么就有你這么一位劍修?祖上積德嗎?”
柳質清笑道:“你這話是難聽,不過我就當是好話了。說真的,非是我柳質清自夸,金烏宮前輩修士,早年口碑確實比如今要好許多。只可惜口碑換不來道行和家業,世事無奈,莫過于此。所以我很多時候,都認為那位師侄只是做得不合己意,而并非真是什么錯事。”
陳平安站起身,“我與你再做一樁買賣,如何?”
柳質清問道:“此話怎講?”
陳平安先問一個問題,“春露圃修士,會不會窺探此地?”
柳質清指了指涼亭外的茅屋那邊,“當我的劍是擺設嗎?有些規矩,還是要講一講的,例如我在此飲茶,就處處遵守春露圃的規矩,曾經在嘉木山脈,見到一位我也想出劍的金烏宮仇家,便會視而不見。那么禮尚往來,春露圃如果這點規矩都不講,我覺得這是請我出劍的取死之道。”
“如此最好。”
陳平安指了指自己,“你不是糾結找不到一塊磨劍石嗎?”
柳質清環顧四周,“就不怕玉瑩崖毀于一旦?如今崖泉都是你的了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揀選一處,畫地為牢,你出劍我出拳,如何?”
柳質清笑道:“我怕你死了。”
“求之不得。”
陳平安別好折扇,重復道:“求之不得。”
一句話兩個意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