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非是大道崩塌,山河變幻,各自皮囊變了,金身根本還在。
至于為何他這個天底下輩分最高、身份最大的刑徒,還能茍延殘喘,一直活到今天。
得問三個人,兩尊神祇。
那兩尊神祇,一位決定了為何劍修,殺力最大,卻極難躋身傳說中的第十四境。一位決定了世間所有的武道之路,為何是斷頭路,同時也決定了為何練氣士當中的兵家修士,可以獨獨近乎不沾因果。
李柳突然說道:“我覺得不成事。”
楊老頭冷笑道:“當初誰會覺得那些螻蟻會登頂?會成事?”
李柳默不作聲。
確實,如楊老頭所說的那句話。
真要計較,誰都有過。
楊老頭以煙桿敲地,抖落出一座云霧繚繞的小廟,它翻滾在地,最終落定。
里邊跑出一位香火小人,雙手使勁拖拽著兩塊“大匾額”,其實是一塊玉牌和一枚印章。
李柳瞥了眼兩物,笑了笑,“被醇儒陳氏借走三十年的劉羨陽,肯定會進入龍泉劍宗?”
楊老頭說道:“阮邛覺得劉羨陽回來的可能性不大,事實上機會還是很大的。”
那個香火小人一路飛奔到李柳腳邊。
李柳拿起了那兩座洞天、福地的鑰匙。
她興趣不大。
破碎的舊山河罷了。
她與阮秀,李二,鄭大風,范峻茂之流,都不太一樣。
至于觀湖書院賢人周矩,老龍城孫嘉樹,北俱蘆洲峒仙境那個小門派里的翠丫頭,就更無法與她媲美。
骸骨灘壁畫城那八位神女,如今遺留給披麻宗的那座畫中仙境府邸,亦是破碎山河之一。甚至可以算是李柳的避暑府邸之一,所以其中那位行雨神女,一見到李柳,就會心神不定,只覺得她遇上李柳,宛如世俗王朝的官場胥吏,見到了吏部天官大人。其實這不是行雨神女的錯覺,因為世事如此。壁畫城八位神女,職責大致相當于如今人間廟堂上的六科給事中,不過只是相似,事實上八位神女權責還要更大一些,她們可以巡狩天地,約束、監察、彈劾諸部神祇,可謂位卑權重。
與楊老頭一步步引領到那條古老道路上的其他人,李柳最大的不同,是她根本不需要開竅,因為她生而知之。許多宗字頭仙家,在老祖師兵解離世后,關于如何尋找祖師轉世一事,需要耗費大量的山頭底蘊。例如桐葉宗那位中興老祖,就讓人下山找回了自己的娘親。不過找到了,也未必能夠記起前生事,修行路上,先天資質好,并不意味著就一定可以重返山巔。
將玉牌和印章隨隨便便收起后,李柳思量片刻,嘆了口氣,“你還是不希望我們倆翻舊賬。”
一個陳平安不夠,就再加上一個李槐,還不安穩,那就再加一個劉羨陽。
一場隱藏極深的水火之爭,是陳平安暫時替換了她李柳,去與阮秀爭。因為當年真正應該拿到“泥鰍”那份機緣的,是陳平安,而不是顧璨。阮秀為何會對陳平安青眼相加?如今可能變得越來越復雜,但是一開始,絕不是陳平安的心境澄澈、讓阮秀感到干凈那么簡單,而是阮秀當年看到了陳平安,就像一個老饕清饞,看到了世間最美味的食物,她便要轉移不開視線。
李槐她李柳的弟弟,也是齊靜春的弟子,機緣巧合之下,陳平安擔任過李槐的護道人。她李柳想要跟阮秀翻舊賬,就需要先將天生親水的陳平安打死,由她來占據那條大道,可是李槐絕對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。而李柳也確實不愿意讓李槐傷心。
可這還不夠穩妥。
所以楊老頭要為劉羨陽重返龍泉劍宗,增加一些合情合理的可能性,例如一座不計入三十六之列的洞天,與劉羨陽那本祖傳劍經,相輔相成。
有陳平安和劉羨陽在,落魄山和龍泉劍宗的關系只會越來越緊密。
楊老頭沒有否認什么,眼神冷漠,“誰都有過,你們兩個,過錯尤其大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