楊老頭笑了笑,“那位道家掌教,其實早年說了好些大實話,就是不知道陳平安有沒有想明白。比如做好事的,未必是好人。做壞事的,未必是壞人。”
楊老頭抬頭望天,“你知不知道為什么佛家,似乎十分不在乎驪珠洞天的存亡和走勢?”
李柳默不作聲。
楊老頭自問自答道:“假設末法時代來臨,你覺得最慘的三教百家,是誰?”
李柳說道:“道家。一旦沒了飛升之路,也無靈氣,世間修行之法皆成屠龍技,道家的處境會最艱難。大道高遠的清靜無為,就有可能變成無所作為的無為。這對道家而言,極有可能是最早到來的又一場天地、神人兩分別。反觀儒家和佛家,依舊可以薪火相傳,傳道千年萬年,無非是薪火之光亮,大不如前罷了。”
楊老頭點頭道:“所以道老大,才會著急。道老三才會親自為大師兄護道,走一趟驪珠洞天,當個擺攤的算命先生,死死盯住齊靜春。”
李柳問道:“齊先生為何不使用那根自家先生贈送的簪子?”
楊老頭說道:“那是臭牛鼻子老觀主的關鍵物件,老秀才當然是好心好意,一開始連我都沒瞧出那根簪子的來歷,應該齊靜春起先也未察覺,后來是齊靜春力扛天劫,那根簪子的古怪才稍稍顯露出來。臭牛鼻子當然也有存心惡心道祖的念頭。只可惜齊靜春不愿意從一座棋盤陷入另一座棋盤,死則死矣,硬生生掐斷了所有線頭。”
楊老頭流露出一抹緬懷神色,“當年就是這種人,打翻了我們的天地。”
老人笑道:“別覺得如今的世道一塌糊涂,其實真大難臨頭了,一樣會有很多這樣的人,挺身而出,這就是儒家的教化之功了。總喜歡說百姓愚昧的,是誰?是山上人,再就是讀書人。事實上,為善而根本不知善,為惡而自知是惡,這才是儒家最厲害的地方,子女養老,父母教子,君臣師徒,親朋好友,街坊鄰里,儒家的世道,如那燒瓷,學問滲透了天地,最具黏性,雖然瓷器易碎,泥土本性卻不斷絕。”
老人想了想,“先前李槐那崽子寄了些書到鋪子,我翻到其中一句,‘清寒入山骨,草木盡堅瘦’,如何?是不是大有意思?杏花巷馬蘭花那種爛肚腸的貨色,為何一樣會阻攔兒子兒媳求財行兇?這就是復雜的人性,是儒家落在紙面之外的規矩在約束人心,許多道理,其實早已在浩然天下的人心之中了。”
李柳好奇問道:“齊先生當年在驪珠洞天一甲子,到底在研究什么學問?”
楊老頭說道:“三教諸子百家自然都有看,齊靜春讀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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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事,當得起‘一覽無余’的贊譽,但是他私底下著重精研三門學問,術算,脈絡,律法。”
李柳嘆了口氣。
一介書生,何苦來哉?
楊老頭摸出些煙草。
李柳看到這一幕,會心一笑。
應該是弟弟李槐送給老人的。
理由很簡單,因為那些煙草看著就便宜。
一番閑聊之后。
李柳站起身,一閃而逝,改變了主意,先去往神秀山,再去落魄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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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秀山峭壁,從上往下,有“天開神秀”四個極大字。
一位扎馬尾辮的青衣女子,坐在“天”字第一橫之上,如高坐天上欄桿,俯瞰地上人間。
她慢慢吃著糕點。
李柳出現在她身旁后,阮秀依舊沒有轉頭。
李柳蹲在地上,舉目遠眺,隨手將那兩件東西丟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