恐,就要彎腰拜謝。
但是陳平安坦然受了那古木精魅的跪拜。
可老人的鞠躬拜謝,卻被陳平安伸手阻攔下來。
這不是因為木魅非人,便低人一等。
而是大道之上,受天地恩惠,草木精怪所拜謝的,其實是那份來之不易的大道機緣。
先前旁觀城隍夜審之后,陳平安便如同撥開云霧見明月,徹底明白了一件事情。
修行之人,欲求心思清澈,還需正本清源。
陳平安讓廟祝老人和古柏精魅稍等片刻,去了趟客舍,取出一張金色材質的符紙,正襟危坐,屏氣凝神片刻之后,才在上邊一筆一劃寫下那句詩詞,背好竹箱返回后殿古柏處,遞交給那位青衣男子,正色道:“可以將此符埋于樹根與山根牽連處,以后慢慢煉化便是。大道之上,福禍不定,皆在本心。以后修行,好自為之,善善相生。”
青衣男子雙手捧金符,再次拜謝,感激涕零,泣不成聲。
陳平安便不再留宿祠廟,告辭離去,月明星稀,明月在肩也在竹箱。
回頭望去,廟祝老人與青衣木魅還在那邊目送自己離開,陳平安擺擺手,繼續遠游。
好嘛,省下一筆香油錢了。
不虧。
陳平安笑著繼續趕路,夜深人靜,以六步走樁緩緩而行。
不分晝夜,百無禁忌。
世事如此,機緣一事,各有各的定數。
此地祠廟遇到他陳平安,興許便成了一樁所謂的福緣。
可別處祠廟哪怕風水迥異于此,可遇上了其它性情、眼緣的其他修道之人,一樣可能是恰到好處的機緣,遇到他陳平安,反而會擦肩而過。
大道之上,路有千萬,條條登高。
所以同道中人,才會如此稀少,難以遇見。
隨后陳平安在芙蕖國中岳地界的大瀆水畔停步,與一位老翁相鄰垂釣,后者分明是一位練氣士,只不過境界不高,觀海境,陣仗很大,身邊跟了許多婢女童子,一長排的青色魚竿,至于餌料更是備好了無數,一大盆接連一大盆,估摸著大瀆大水,再大的魚也能喂飽吃撐。漁翁見那青衫年輕人瞧著應該是一位四五境的純粹武夫,又是喜好垂釣之人,便吩咐一位婢女端去了一大盆餌料。婢女笑言公子無需客氣,自家老爺對于萍水相逢的釣友素來大方,還說了句不打大窩、難釣大魚。婢女放下大盆與陳平安說起這些話的時候,說得陳平安使勁點頭,說是這個理兒,老先生定是垂釣一道的世外高人。一開始陳平安還有些良心不安,收了人家這么一大盆仙家餌料,便高聲詢問那位老仙師的道號。
老翁大笑道:“山上朋友,都喜歡稱呼老朽為填海真人!”
陳平安默默瞥了眼大盆,心想混江湖也好,混山上也罷,真是只有爹娘取錯的名字,絕對沒有取錯的綽號。
老翁魚獲不斷,只是沒能釣起心目中的一種大瀆奇魚。
入暮時分,有一艘巨大樓船經過大瀆之畔,樓船有披甲之士肅然而立,樓船破水逆行,動靜極大,大浪拍岸,岸邊青竹魚竿七顛八倒。
老翁開始破口大罵,中氣十足。
樓船走出一位身披甘露甲的魁梧武將,手持一桿鐵槍,氣勢凌人,死死盯住岸邊的垂釣老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