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屋大門本就沒有關上,月色入屋。
顧璨去灶房那邊,跑了兩趟,拎了兩壺董水井贈送的家鄉酒釀,和兩只白碗,還有幾碟子佐酒小菜。
劉志茂倒了一碗酒,捻起一條酥脆的書簡湖小魚干,咀嚼一番,喝了口酒。
這便是人間滋味。
雖說破境一事,希望極大,姜尚真那邊也會不遺余力幫他護陣,以便讓真境宗多出一位玉璞境供奉。
但是事無絕對。
仍然有可能這頓明月夜下的市井風味,就是劉志茂此生在人間的最后一頓宵夜。
劉志茂笑道:“當年你搗鼓出來一個書簡湖十雄杰,被人熟知的,其實也就你們九個了。估摸著到現在,也沒幾個人,猜出最后一人,竟是咱們青峽島山門口的那位賬房先生。可惜了,將來本該有機會成為一樁更大的美談。”
劉志茂一只腳踩在條凳上,瞇眼抿了一口酒,捻起幾粒花生米丟入嘴中,伸出一只手掌,開始計數,“青峽島混世魔王顧璨,素鱗島田湖君,四師兄秦傕,六師兄晁轍,池水城少城主范彥,黃鸝島呂采桑,鼓鳴島元袁,落難皇子韓靖靈,大將軍之子黃鶴。”
劉志茂笑道:“你那田師姐去了兩趟宮柳島,我都沒見她,她第一次在邊界那邊,徘徊了一天一夜,失望而歸。第二次越來越怕死了,便想要硬闖宮柳島,用暫時丟掉半條命的手段,換來以后的完整一條命。可惜我這個鐵石心腸的師父,依舊懶得看她,她那半條命,算是白白丟掉了。你打算如何處置她?是打是殺?”
顧璨微笑道:“師父良苦用心,故意讓田師姐走投無路,徹底絕望,歸根結底,還是希望我顧璨和未來青峽島,能夠多出一位懂事知趣的可用之才。”
劉志茂嗯了一聲,“對待田湖君,你以前的駕馭手段,其實不差,只不過就像……”
說到這里,劉志茂指了指桌上幾只菜碟,“光喝酒,少了點佐酒菜,滋味就會差很多。恩威并施,說來簡單,做起來,可不容易。你可以學一學我與老兄弟章靨,這可是師父為數不多的良善之心了,事實證明,比起貪圖省心省力,一刀切,對任何人都施展以王霸之法,以利誘之,一座山頭的香火,絕對不能長久。”
顧璨點頭道:“一樣米養百樣人,當然需要分而誘之,名望,錢財,法寶,修道契機,釣魚是門大學問。”
劉志茂哈哈大笑,“難怪我在宮柳島,都聽說你小子如今喜歡一個去湖邊釣魚,哪怕收獲不大,也次次再去。”
劉志茂開心的事情,不是顧璨的這點好似玩笑小事的雞毛蒜皮。
而是顧璨終于懂得了分寸和火候,懂得了恰到好處的交心,而不是脫下了當年那件富貴華美的龍蛻法袍,換上了今天的一身粗劣青衫,就真覺得所有人都信了他顧璨轉性修心,成了一個菩薩心腸的大好少年。若真是如此,那就只能說明顧璨比起當年,有成長,但不多,還是習慣性把別人當傻子,到最后,會是什么下場?一個池水城裝傻扮癡的范彥,無非是找準了他顧璨的心境軟肋,當年就能夠將他顧璨遛狗一般,玩得團團轉。
劉志茂既然可以送出那本《截江真經》,當然可以在離去之時,就隨隨便便收回去。
所以劉志茂接下來,對顧璨還有一場心性上的考驗。
那個注定不成氣候的田湖君,一個未來撐死了就是尋常元嬰修士的素鱗島島主,不過是今夜桌上,一碟可有可無的佐酒菜。
不過這位截江真君不著急。
這才剛開始喝酒。
劉志茂隨口說道:“范彥很早就是這座池水城的幕后真正主事人,看出來了吧?”
顧璨苦笑道:“師父,我又沒眼瞎。”
劉志茂笑了笑,“那你看出范彥已經朝中有人了嗎?并非大驪吏部老尚書嫡玄孫的關翳然,也不是那個率先攻破朱熒王朝京城的蘇高山。”
顧璨想了想,“我以后會忍著他一點。”
希望到時候他范彥和他的爹娘都還健在,最好是家族鼎盛的富貴氣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