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是這輩子肚子里攢了好多話,能說之時,不愿多說,想說之時,又已說不得。
遠處龍泉郡城,有晨鐘響起,遙遙傳來。
鐘聲一動,按例就要城門開禁,萬民勞作,直至暮鼓方歇,便有舉家團圓,其樂融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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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驪新中岳山腳附近的馀春郡,是個不大不小的郡,在舊朱熒王朝不算什么富饒之地,文運武運都很一般,風水平平,并沒能沾到那座大岳掣紫山的光。新任太守吳鳶,是個外鄉人,據說在大驪本土就是當的一地郡守,算是平調,只不過官場上的聰明人,都知道吳太守這是貶謫無疑了,一旦遠離朝廷視野,就等于失去了快速躋身大驪廟堂中樞的可能性,外派到藩屬國的官員,卻又沒有升官一級,明擺著是個坐了冷板凳的失意人,估計是得罪了誰的緣故。
只不過吳郡守再仕途黯淡,終歸是大驪本土出身,而且年紀輕,故而馀春郡所在粱州刺史,私底下讓人交代過馀春郡的一干官吏,務必禮待吳鳶,若是有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舉措,哪怕不合鄉俗,也得忍讓幾分。所幸吳鳶上任后,幾乎就沒有動靜,按時點卯而已,大小事務,都交予衙門舊人去處理,許多按例拋頭露面的機會,都送給了幾位衙署老資歷輔官,上上下下,氣氛倒也融洽。只不過如此軟綿的性情,難免讓下屬心生輕視。
這天年輕太守像以往那般在衙門枯坐,書案上堆滿了各地縣志與堪輿地圖,慢慢翻閱,偶爾提筆寫點東西。
吳鳶心有感應,抬起頭,看到一張熟悉面孔,斜靠官廳屋門,吳鳶心情大好,笑了起來,站起身,作揖道:“山君駕到,有失遠迎。”
正是撤去了障眼法的魏檗。
魏檗跨過門檻,笑道:“吳大人有些不講義氣了啊,先前這場夜游宴,都只是寄去一封賀帖。”
吳鳶坦然笑道:“俸祿微薄,養活自己去了十之一二,買書去了十之五六,每月余下些銀錢,辛苦積攢,還是因為相中了隔壁云興郡的一方古硯臺。委實是打腫臉也不是胖子,便想著路途遙遙,山君大人總不好趕來興師問罪,下官哪里想到,魏山君如此執著,真就來了。”
魏檗手腕擰轉,手中多出了一方享譽舊朱熒王朝的老坑芭蕉硯,輕輕放在書桌上,“吳大人不講義氣,我魏檗大大不同,千里迢迢登門敘舊,還不忘繞路購置禮物。”
吳鳶俯身凝視著那方可愛可親的古硯臺,伸手細細摩挲紋理,驚喜道:“好家伙,取自那座綠蛟坑水底的頭等芭蕉硯,關鍵是咱們大驪的那位駐守武將,先前已經封禁了這座老坑,派遣武人,專轄守坑,明擺著是很快就要成為咱們皇帝陛下的御用貢品之物了,故而市面上為數不多的此坑古硯,價格愈發嚇人,我這太守當個一百年,都未必湊得出來銀子。”
吳鳶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,望向那位白衣神人,笑問道:“山君大人,有話直說,就憑這方價值連城的芭蕉硯,下官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。”
魏檗說道:“中岳山君晉青,如何?”
大驪新中岳,山君晉青,曾是朱熒王朝的山神第一尊,山岳半腰有一處得天獨厚的洗劍池,許多劍修來此淬煉劍鋒,晉青經常暗中為其護道,故而不光是與劍修數量冠絕一洲的朱熒王朝,關系極好,和一洲諸多金丹劍修也多有香火情,其中山君晉青又與風雷園李摶景關系莫逆,著稱于世,李摶景早年游歷朱熒王朝,多有沖突,惹惱了一尊北岳正神,曾有險峻時刻,晉青為此不惜與南北山君兩位同僚交惡,也要執意護送當時才龍門境修為的李摶景安然離開王朝。
吳鳶哈哈大笑,轉身從書案上抽出一摞紙張,以工整小楷書寫,遞給魏檗,“都寫在上邊了。”
魏檗低頭翻閱紙上內容,嘖嘖道:“一路行來,當地百姓都說馀春郡來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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個誰都見不著面的父母官,原來吳郡守也沒閑著。”
道聽途說而來的雜亂消息,意義不大,而且很容易誤事。
吳鳶紙上所寫,卻是記載了中岳掣紫山和山君晉青在歷史上,做過哪些實實在在的舉動。
魏檗一邊仔細瀏覽著紙上所寫,皆是晉青在哪朝哪代哪個年號,具體做了什么事情,一樁樁一件件,除此之外,還有朱筆批注,寫了吳鳶自己作為旁觀者好像翻看史書的詳細注解,一些個流傳民間的傳聞事跡,吳鳶也寫,不過都會各自圈畫以“神異”、“志怪”兩語在尾。
魏檗看得仔細,卻也快,很快就看完了一大摞紙張,還給吳鳶后,笑道:“沒白送禮物。”
魏檗踮起腳跟,瞥了眼桌案上的那堆紙張,“呦,巧了,吳大人最近就在研究云興郡諸多硯坑的開鑿淵源?怎么,要版刻出書不成?馀春郡太守,偷偷靠著云興郡的特產掙私房錢,不太像話吧?”
吳鳶坦誠道:“無所事事,想要以此小事作為切入點,多看出些朱熒王朝的官場變遷,亡國皇宮文庫秘檔,早已封禁,下官可沒機會去翻閱,就只能另辟蹊徑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