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有些憋屈,曹晴朗這家伙怎的過了這些年,還是怎么看都不順眼呢,而且比起當年那個畏畏縮縮的悶葫蘆,好像膽兒更肥了啊。
裴錢眼睛一亮,問道:“鐵花繡巖壁,殺氣噤蛙黽,這句詩詞,聽過沒有?”
曹晴朗搖搖頭。
他如今是半個修道之人,哪怕一目十行,都能夠過目不忘,又自幼就喜歡讀書,隨著時間的推移,夫子種秋又愿意借書給自己,在這座天下未曾割裂之前,陸先生會經常從外地寄書給他,不是曹晴朗自夸,他讀書已經不算少。
裴錢又問道:“那個黽字曉得怎么寫嗎?”
曹晴朗笑著伸出一根手指,凌空寫下黽字,娓娓道來,“儒家典籍記載,仲秋之月,寒氣浸盛,陽氣日衰,故名殺氣。蛙黽即蛙聲,古代圣賢有‘掌去蛙黽’一語。我也曾聽一位先生笑言,‘詩余’詞道談文藻,喜歡向豪邁蘇子、柔膩柳子尋宗問祖,那位先生當時以折扇拍掌,大笑而言,‘吾大笑,好比蛙黽聒噪,小勝鸚鵡學舌’。”
裴錢不動聲色,板著臉道:“原來你也知道啊。”
此語精髓在“也”字上。
曹晴朗當然不是故意顯擺自己的學問駁雜,他只是想要知道如今的裴錢,到底是怎樣一個人,有些奇怪,裴錢好像變了許多,可是許多又沒有變。
裴錢突然說道:“上次見面,我其實想要打死你,因為我怕你搶走我的師父,師父對你,一直很掛念,不是那種放在嘴邊的那種,除了喝酒,師父會稍稍多說些心事,更多的時候,師父就只是偶爾望向遠方,發著呆,那會兒師父的眼神,就會說著悄悄話,所以我知道,師父很想你,一直希望把你帶在身邊,讓你不至于一個人孤苦伶仃留在藕花福地,怕你吃苦。”
裴錢猶豫了一下,雙手抓住行山杖,關節泛白,手背青筋暴露,緩緩道:“對不起!”
曹晴朗輕輕點頭,“我接受你的道歉,因為你會那么想,確實不對。但是你有了那么個念頭,收得住手,守得住心,最終沒有動手,我覺得又很好。所以其實你不用擔心我會搶走你的師父,陳先生既然收了你當弟子,如果哪天你連這種念頭都沒有了,到時候別說是我曹晴朗,估計天底下任何人都搶不走陳先生。”
裴錢大聲道:“是開山大弟子,不是尋常的弟子!”
曹晴朗無奈道:“好好好,了不起,了不起。”
裴錢斜眼看他,緩緩道:“悶葫蘆,你真的不生氣?”
曹晴朗微微撐起雙肘,望向裴錢,做了個怒沖沖的模樣,好似小宅院門上一幅瞪大眼睛看人間的門神,“我很生氣!”
裴錢扯了扯嘴角,“幼稚不幼稚。”
曹晴朗問道:“這次是你一個人來的南苑國?陳先生沒來?”
裴錢搖搖頭,悶悶道:“是與一個教我拳法的老頭兒,一起來的南苑國,我們走了很遠,才走到這邊。”
曹晴朗好奇道:“老先生人呢?”
裴錢轉過頭,怔怔望向心相寺方向,沒有說話。
片刻之后。
曹晴朗有些嚇到了。
只見那個頭稍高些、也稍微沒那么小黑炭的裴錢,張著嘴巴,沒有哭出聲,但是眼淚鼻涕一大把。
剎那之間,裴錢站起身,動作太過倉促,彈開了橫放在膝的那根行山杖,她也沒管,隨后小院地面砰然一震,裴錢身形瞬間遠去。
曹晴朗放心不下她,便身如飛雀飄然而起,一襲青衫大袖飄搖,在屋脊之上,遠遠跟隨前方那個瘦弱身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