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說道:“沒這么簡單,要更復雜,以后再說。”
崔東山自然沒有異議。
在經過隨駕城、蒼筠湖一帶的上空,陳平安離開屋子,崔東山與他一起站在船頭欄桿旁,俯瞰大地。
占地廣袤的蒼筠湖,在渡船這邊望去,就像一顆玉瑩崖溪澗里安安靜靜躺著的碧綠石子。
還欠那邊的某座火神廟一頓酒。
只能先欠著了。
崔東山輕聲道:“先生以后莫要如此涉險了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當然應該點頭答應下來,我這會兒也確實會上心,告訴自己一定要遠離風波,成了山上修行人,山下事便是身外事。只是你我清楚,一旦事到臨頭,就難了。”
崔東山趴在欄桿上,雙腿彎曲,兩只露在欄桿外邊的袖子,就像兩條小小的雪白瀑布。
陳平安問道:“周米粒在落魄山待著還習慣嗎?”
崔東山點點頭,“習慣得很,總覺得每天抄書的裴錢就是讀書人了,眼巴巴等著裴錢將來親筆給她寫啞巴湖大水怪的故事呢。小姑娘狗腿得一塌糊涂,每天都是裴錢的小尾巴,屁顛屁顛扛著行山杖,如今又從騎龍巷右護法,被先生提拔成為落魄山的右護法,現在可好,與人說話之前,都要咳嗽兩聲,先潤潤嗓子,再老氣橫秋言語一番,都是跟我那位大師姐學的臭毛病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挺好。”
崔東山好奇道:“真要將小姑娘載入落魄山祖師堂譜牒,成為類似一座山頭供奉的右護法?”
陳平安說道:“當然。這不是兒戲。以前還有些猶豫,見識過了春露圃的山頭林立與暗流涌動之后,我便心思堅定了。我就是要讓外人覺得落魄山多奇怪,無法理解。我不是不清楚這么做所需的代價,但是我可以爭取在別處找補回來,可以是我陳平安自己這位山主,多掙錢,勤勉修行,也可以是你這位學生,或者是朱斂,盧白象,我們這些存在,便是周米粒、陳如初她們存在的理由,也會是以后讓某些落魄山新面孔,覺得‘如此這般,才不奇怪’的理由。”
“我不排斥以后落魄山成為一座宗字頭山門,但是我絕對不會刻意為了聚攏勢力,便舍棄那些路邊的花草,那些花草,在落魄山上,以前不會是可有可無的存在,以后也不會。何況她們從來也不是路邊的美好風景,她們就是我人生的一部分,能夠照顧那些值得照顧的人,我尤其心安。”
陳平安轉頭說道:“我這么講,可以理解嗎?”
崔東山使勁點頭,“理解且接受!”
陳平安感慨道:“但是一定會很不輕松。”
崔東山說道:“每一句豪言壯語,每一個雄心壯志,只要為之踐行,都不會輕松。”
有些話,崔東山甚至不愿說出口。
所有久別重逢的開懷,都將是未來離別之際的傷心。
但這不妨礙那些還能再見的相逢,讓人歡喜,讓人飲酒,讓人開心顏。
但是別忘了,有些時候,離別就只是離別。
陳平安也跟著趴在欄桿上,眺望遠處大日照耀下的金燦燦云海,問道:“當了我的弟子,不會不自在?”
崔東山說道:“不會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境界懸殊,學問懸殊,你這學生當然還好。”
崔東山說道:“先生這么講,學生可就要不服氣了,若是裴錢習武突飛猛進,破境之快,如那小米粒吃飯,一碗接一碗,讓同桌吃飯的人,目不暇接,難道先生也要不自在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