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陳平安揚起手中那根青翠欲滴、隱約有靈氣縈繞的竹枝,說道:“今天誰能幫我解字,我就送給他這根竹枝。當然,必須解得好,比如最少要告訴我,為何這個穩字,明明是不快的意思,偏偏帶個著急的急字,難道不是相互矛盾嗎?莫不是當初圣人造字,打瞌睡了,才迷迷糊糊,為咱們瞎編出這么個字?”
一大幫孩子,大眼瞪小眼,干瞪眼。
能夠認出它是穩字,就已經很了不起了,誰還曉得這個嘛。
一個鬼鬼祟祟藏在眾人當中的小姑娘,輕聲道:“未來師父,我曉得意思。”
陳平安搖頭笑道:“不行,你從小讀書,你來解字,對其他人不公平。”
郭竹酒有些眼饞師父手里的那根竹枝,這要是被她得了,回了自家大街那邊,那還不威風死她?小姑娘有些懊惱,“早知道就不讀書了。”
在眾人發現郭竹酒后,有意無意,挪了腳步,疏遠了她。不單單是畏懼和羨慕,還有自卑,以及與自卑往往相鄰而居的自尊。
孤零零蹲在原地的小姑娘,也毫無感覺,她腰間懸掛的那枚抄手小硯臺,觸碰泥地也無所謂。
一個眉清目秀卻衣衫縫補的貧苦少年,鼓起勇氣,微微漲紅了臉,指著陳平安身前地上的那個字,言語顫抖,輕聲道:“禾急為穩,禾苗其實長得快,卻長得緩慢。我家靈犀巷,有塊小石碑,上邊有‘稻秕稃相聚,富埒帝王侯’的說法,我與疊嶂姐姐問過,她知道意思,只是疊嶂姐姐說她其實也沒見過什么稻秕稃。我覺得這個穩字,有那以禾為本、急為表的意思,就像你和疊嶂姐姐新開的酒鋪子,掙錢快,但是花錢慢,就有了家底,疊嶂姐姐就可以買更大的宅子。”
陳平安對這個少年早就看在眼里,是聽故事、說文解字最認真最上心的一個。
少年也是當初翻修街面的匠人學徒之一。
但是陳平安卻發現少年體魄孱弱,不但已經失去了練拳的最佳時機,而且確實先天不適合習武,這還與趙樹下不太一樣。不是說不可以學拳,但是很難有所成就,最少三境之苦,就熬不過。
陳平安還不死心,與寧姚問過之后,寧姚遠遠看了眼少年,也搖頭,說少年沒有練劍的資質,第一步都跨不過去,此事不成,萬事皆休,強求不來。陳平安這才作罷。
興許不是少年真正多愛識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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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只是從小孤苦,家無余物,無所事事,總要做點什么,若是不花錢,就能讓自己變得稍稍與同齡人不一樣些,寒酸少年就會格外用心。
陳平安笑著點頭,“張嘉貞,你解穩字,對了大半,所以竹枝送你了。”
陳平安遞過去竹枝,沒想到陳平安竟然知道自己姓名的少年,卻徹底漲紅了臉,慌慌張張,使勁搖頭道:“我不要這個。”
陳平安也就收回了竹枝,笑問道:“怎么,想學拳?”
張嘉貞還是搖頭,“會耽誤長工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有真正的一技之長,才是最緊要的立身之本。不然很難過上好日子,到時候怨天尤人,就會處處有理,覺得人好都還是個錯,就要糟心了。”
少年似懂非懂,哪怕在附近街巷的同齡人當中,數他識文斷字最多,可是真正學問,豈會知道?可陳平安這些言語,到底不是圣賢道理,就是粗淺的家長里短,張嘉貞到底還是可以聽出一些,比如陳平安會認可他打長工掙錢,養活自己,這讓少年心安許多。
能夠被人認可,哪怕很小。對于張嘉貞這種少年來說,可能就不是什么小事了。
那個捧著陶罐的小屁孩,嚷嚷道:“我可不要當磚瓦匠!沒出息,討到了媳婦,也不會好看!”
陳平安伸手按住身邊孩子的腦袋,輕輕晃動起來,“就你志向高遠,行了吧?你回家的時候,問問你爹,你娘親長得好不好看?你要是敢問,有這英雄氣魄,我單獨給你說個神怪故事,這筆買賣,做不做?”
“我皮癢不是?故事你常說,又跑不掉。但是我娘親一發火,我爹只會讓我頂上去挨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