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點頭道:“所以吳虬、白溪這幫人,更不會相信。別看后來談正事,一個個商賈好像重返賬本算盤小天地了,其實還是在憂心生死一事。許多細節,你要是多打量打量,而不是光顧著那幾位女子船主哪里好看了,哪里瑕疵了,其實不難發現我說的這個真相。”
米裕有些悻悻然。
習慣成自然,這也算是他的小天地,只是比不得隱官大人的深謀遠慮,他米裕的對手,只有世間好看女子。
陳平安停下腳步,轉身望向不遠處的水榭樓閣,“要么多殺幾個,來自中土神洲的吳虬,修為實力最強的江高臺,與劍氣長城結仇最多的白溪,境界最低、身世最不值一提的柳深,都得殺了。殺得對方覺得最不會死的一撮人,全死了,才能夠將對方逼到墻角那邊去,再無退路,處境與人心皆如此。”
假山之上,透漏瘦皺的山石,縫隙之間,生長著一棵棵綠意蔥蔥的小松小柏。
陳平安坐在一級臺階上,“如果局面不至于如此,那就一個都別殺,余著。會殺誰,讓他們自己瞎琢磨去,你等著吧,只要稍稍給點暗示,自有聰明人,幫我挑人殺,反過來暗示我,誰死了最沒有代價,不需要晏溟、納蘭彩煥賠多少錢,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劍仙孫巨源賠禮道歉。既然覺得劍氣長城肯定要殺人立威,渡船總歸要死人幾個才對‘隱官’和劍仙有份交待,那就死道友不死貧道。”
陳平安指了指那些虬曲似病的松柏,“在山野大澤能活,在這里不也一樣好好活著。”
米裕豁然開朗,心中那點積郁,隨之煙消云散。
陳平安卻說道:“殺人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。只談心中感受,大堂上那一排船主,殺光了才快意。可如果多計較一番,單獨拎出來,你說誰真正該死?白溪?他終究不是那個山水窟老祖。吳虬?怎么就該死了?江高臺,若非被我一頓胡攪蠻纏,他又太過想著幫助自己和八洲渡船占盡便宜,需要淪落到身陷死地的地步嗎?”
米裕沉默片刻,坐在陳平安身邊,沉聲道:“發死人財更不好玩,不也玩得一個個很起勁,很開心?換成我是隱官大人,早動手了。當然,后果會很糟糕。”
陳平安難得與米裕說了一番寬慰言語,“劍仙自然只做劍仙該做的事情,如果我沒有記錯,你在我這個歲數,已經是金丹劍修了,然后六十四歲躋身的元嬰境,一百九十六歲破的元嬰瓶頸。事實上,你的資質在眾多劍仙當中,真不算墊底的,反而可以算靠前。極好的資質,保證米裕能夠躋身他人夢寐以求的上五境,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,你轉去做了一件練劍之外的熟悉事情,你真心喜歡的。得到的結果,在外人眼中,不算好,但是你自己覺得沒什么問題,最多就是對兄長米祜心懷愧疚。”
米裕有些尷尬,“隱官大人直說無妨的,米裕無非就是對談情說愛更感興趣,與女子們卿卿我我,比練劍殺敵,也更擅長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,浩然天下出不了這么多劍修,但代價就是得有個熟悉外鄉規矩的外人,來當這個隱官。可如果我也因此分心,道心越來越遠離純粹二字,那么一直在這條路走下去,就算在算計人心一事上建功精進,一旦心思過多傾斜在此事上,我未來的修行瓶頸,就會越來越大。不過我可以保證,只要沒有大的意外,比米劍
(本章未完,請翻頁)
仙的大道成就,尤其是廝殺本事,應該還是我要高些。”
米裕點頭道:“境界不能解決所有事情,但是可以解決許多事情。”
陳平安說道:“境界可以解決很多事情,但是境界不能解決所有事情。”
米裕贊嘆道:“隱官大人之所以是隱官大人,不是沒有理由的。”
陳平安沒接這一茬,笑道:“先前邵云巖與我順水推舟說了一番話,算是換了一種法子,表明了他的態度,大致上與你剛好相反,是要勸我不要意氣用事,濫殺一通。話說得很委婉,但是我如果不聽勸,以后再有議事,估計地址就要換到水精宮或是靈芝齋了。你以為邵云巖,坐在大門口,就真的只是為咱們劍氣長城當門神了?一位劍仙,心氣不會低的。”
米裕皺緊眉頭。
陳平安擺擺手,“無需因此遷怒邵云巖,只要說得有道理,那我們就聽個勸。何況在這之后,邵云巖是不介意我們做點狠辣手段的,我試探過,他接受了,不但如此,他還愿意親自出馬,并且答應幫我找回那位精通做假賬的商家天才。所以說兜兜轉轉,彎來繞去,終究還是我想要的那個結果。”
米裕輕聲道:“有些辛苦。”
沒有敬稱一聲隱官大人的言語,一般而言,就是米劍仙的肺腑之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