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這一刻,他才明白為何每次柳赤誠提及此人,都會那么敬畏。
對方隨隨便便,就能讓一個人不再是原來之人,卻又深信不疑是自己。
那么所有的恩怨情仇,所謂的大道修行,又能是算什么?
白衣男子笑道:“生死事最大?那么到底何謂生死?我就是明白了此事,有人便不太希望我走出白帝城。”
他最后說道:“那老頭兒,來此驪珠洞天,竟然不是為徹底了斷因果,就只是閑逛?師父總算有點師父的風范了,終于讓我意外一次。”
黃湖山一座茅屋旁邊。
大山深處水瀠回。
目盲老道士在修道間隙,走出茅屋,唏噓不已,好兄弟陳靈均遠游之后,就再沒人陪著自己侃大山,真是十分寂寞啊。
所謂的潛心修道,其實不過是為搬家找個由頭罷了,不再窩在那騎龍巷草頭鋪子,好歹離著落魄山近些,以后再返回騎龍巷,這一來一返,自己這記名供奉的身份便愈發坐實了。隔壁那壓歲鋪子的同行掌柜,以后再見著自己,還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?不得矮自己一頭?
賈晟突然有些驚恐。
身前依稀察覺到漣漪微動,似乎有客登門。
賈晟立即硬著頭皮朗聲道:“兩位客人,不請自來,登門又不打招呼,不太妥當啊。”
柳赤誠差點把眼珠子瞪出來。
有些時候看人,皮囊、魂魄、氣象什么的,都可以遮人耳目,使得旁人近在咫尺不相認。
唯獨某些細微處,只要是深究,便會痕跡明顯,比如這位目盲老道士的站姿,掐訣時的手指彎曲幅度,等等。
再加上大師兄也不說緣由,就將自己和顧璨一起丟到這邊,柳赤誠便立即想到了那個最不可能的“萬一”,匍匐在地,顫聲道:“徒兒拜見師父!”
賈晟有些心虛,哪里跑出來的野徒弟?
柳赤誠腦袋貼地,無比委屈道:“師父,大師兄把我欺負得慘了,先是因為一件小事,便將我驅逐出白帝城,再眼睜睜由著我被龍虎山大天師提劍追殺,以至于可憐徒兒在這小小寶瓶洲,被困千年,無人問津,師兄根本就不念半點同門情誼,師父你一定要主持公道啊……”
還真不是柳赤誠胡來,師父對待他這位關門弟子,向來最為疼愛寵溺,許多師兄師姐在內心深處對自己的敵視,便來源于此。
老道士差點跳腳罵娘,什么白帝城,什么龍虎山大天師,天底下有你這么行騙的同道中人嗎?誆人言語如此不靠譜,我賈晟要真是你師父,瞎了眼才找你這弟子……賈晟突然愣住,貧道還真是個瞎子啊。
顧璨有些佩服這個柳赤誠的臉皮,真是遇到了高人,就搬出白帝城城主這位師兄,真遇到了大師兄,這會兒就開始搬出師父?
顧璨抬起手中那幅《搜山圖》,沉聲道:“老前輩,物歸原主。”
賈晟自然而然睜開眼睛,瞧見了那卷軸,喟嘆道:“收了這么個大弟子,真是沒翻老黃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