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況阿良說得對,管什么,顧什么,管得著嗎,顧得上嗎。
白發童子有些興高采烈,自己唧唧歪歪了這么多,茅屋內的刑官都沒吭聲,好兆頭。不愧是萬事不上心的刑官大人,與隱官爺爺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啊。
他走到陳平安身邊,指了指葡萄架外的一張白玉桌,“寶貝,可惜桌上那本神仙書,已經是杜山陰的了。書里邊已經養出了一堆的小家伙,絕非尋常蠹魚能比,個個老值錢了。”
陳平安走出葡萄架,直接去往石桌那邊,隨手翻開一頁書,書中皆是字體各異的神仙二字,行草楷篆都有。
白發童子小聲問道:“都沒跟杜山陰打聲招呼就看書,隱官爺爺,這不像你的行事風格啊。”
陳平安置若罔聞,只是翻書,尋找那蠹魚的蹤跡。
書中蠹魚,李槐好像就有,只是不知道如今有無成精。
白發童子嘀嘀咕咕,“隱官大人肯定不至于個小白癡較勁,到底為啥,難不成心境又是變了一變?還是故意唬我的,騙我那把短劍來著?”
陳平安翻完一本書也沒能瞧見所謂的“小家伙”,只得作罷。
古書記載,有個蠹魚三食神仙字的典故。
蠹魚入經函道書之中,久食神仙字,則身有五色,人吞之可致神仙,最次也可文思泉涌,妙筆生花。
一個是文人筆札的泛泛而談,一個卻是山上練氣士的口口相傳。
只是所謂的神仙字,哪怕是山上修道之人,也不解深意。只知道蠹魚之前身,是一種壁魚,只生于書香門第,隱匿于筆筒、硯臺或是燈影之中。倒是山下文人言之鑿鑿,只要以昂貴信箋書“神仙”二字,剪碎了投入瓶中,自會有壁魚潛入,食盡碎紙,就有希望成長為蠹魚。
白發童子一巴掌拍在白玉桌上,“給臉不要臉?信不信老子在書上寫個酒字,醉死你們這幫小王八蛋?!”
陳平安定睛一看,只是書頁某兩行“神仙”字之間,不斷出現一位位指甲蓋大小的小家伙,從不同書頁“翻墻”而來,從高到低,病懨懨蹲在書頁間,可憐兮兮望向他和白發童子。
陳平安笑著說句“打攪了”,就輕輕合上書籍。
白發童子跪在石凳上,伸手覆蓋書籍,解釋道:“蠹魚成仙后,最好玩了,在書上寫了啥,它們就能吃啥,還有種種變幻,比如寫那與酒有關的詩詞,真會醉醺醺搖晃晃,先寫妙齡佳人,再寫那閨怨艷詞,它們在書中的模樣,便就真會變成閨閣怨女子了,只是不能長久,很快恢復原形。”
白發童子隨手翻書,大概是面子大的緣故,每翻一頁,小人兒們就跟著飛奔而至。
陳平安想了想,問道:“如果寫那屎尿屁?”
小人兒們一個個呆滯無言,只覺得生無可戀,天底下竟有如此喪心病狂之人?
白發童子伸出大拇指,大聲道:“隱官爺爺的奇思妙想,世上少有!以后遇到了小說家的祖師爺,一定可以臂言歡,相見恨晚!以后跟隨隱官爺爺去了中土神洲,一定要去那座白紙福地走一遭!”
陳平安坐在石凳上。
白發童子不再管那本書,指向那條其實屬于無源之水的溪澗,“這是極其罕見的水中火,似水實火,隱官爺爺可以拿來煉化為最后一件五行本命物。陳清都不小氣,刑官更大方,我可以幫忙搬去行亭那邊。”
陳平安無動于衷,起身道:“不請自來,已經是惡客了。”
陳平安一走,白發童子只好跟著。
與那杜山陰廝混,有個屁的意思,還是跟著陳平安,驚喜不斷。
比如今天拜訪,面對那座茅屋,年輕隱官來時未行禮,去時沒告辭。
白發童子屁顛屁顛跟在陳平安身邊,“隱官爺爺,今天有些不同,心扉開合,真正隨心,松弛有道,可喜可賀。”
雙方徒步而行。
顯然年輕隱官并不著急返回牢獄。
陳平安笑道:“是想要通過那條溪澗,達成心愿?何必拐彎抹角,直說便是。”
白發童子問道:“直說就能成?”
陳平安說道:“當然不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