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以歷來最心疼最小弟子的老秀才,唯獨在這件遠游事上,從不為如今的關門弟子多說一句。
只是當年在第五座天下,遇到了關門弟子歷經千辛萬苦才找到的媳婦,那個頂好頂好的小姑娘寧姚,老秀才,當時才驀然一股腦兒傷心起來。差點就要當著好友白也的面,當著一個晚輩的面,老淚縱橫起來。委實這等苦處,說不得也。更不是自家的關門弟子獨自如此不容易。
圣人難得主動言語,還有些笑意,與老秀才說了一樁故人舊事,其實相較于他們這些存在而言,歲月相隔不遠,只是這會兒想起,卻又好像是件遙遠事:“我那好友,昔年路過此地,重返桐葉洲之前,罵了文圣不少難聽話。”
老秀才撓撓頭,然后雙手抱胸,嗤笑道:“給他隨便罵幾句,又少不了幾兩肉,我要是較真半點,就算我不文圣,白讀了幾萬斤圣賢書!”
圣人又笑道:“故友最后一句,是說‘文廟的冷豬頭肉,就是好吃,反正那老秀才是吃不著的,這家伙哪天厚著臉皮去了文廟,可以從他那邊偷摸幾塊吃去’。”
老秀才一巴掌拍膝蓋上,“吃就吃,誰怕誰?讀書人偷吃冷豬頭肉,能叫偷嗎?!”
昔年,老秀才難得板起臉來,狠心教訓一位從來無需先生擔心學問事的小弟子,老秀才與一個少年說那以后長遠事,“小齊!今兒先生可是與你破天荒大大火了啊,你聽好了,先生嗓門大些,不許哭鼻子……好吧好吧,說道理確實不在嗓門大……冷豬頭肉,是那么容易吃的嗎,是那么好吃的嗎?!能吃是最好,吃不上就不吃!獨獨不可為了吃豬頭肉而當圣賢!當個君子,當個書院山長,怎就不好了,怎就志向不高遠了?”
吃冷豬頭肉這個說話,并非老秀才首創,卻是被老秀才真正發揚光大,使得許多圣賢偶爾自嘲幾句,都愿意主動提及此語。
圣人是那么好當的嗎?
老秀才曾經說過儒家道統,君子容易死,圣人難死。老秀才話語卻只說了一半,圣人難死,便好受嗎?
為何坐鎮天幕的儒家圣人,堂堂儒家陪祀文廟的圣人,已算人間學問個個通天的讀書人了,連那君子賢人都能施展儒家神通,
例如扶搖洲和桐葉洲的那些七十二書院山長、君子賢人,那些已經再無機會翻動一頁圣賢書的讀書人,他們生前尚且能夠殺敵再死。
那么為何面對蠻荒天下的大舉入侵,儒家坐鎮天幕的陪祀圣賢,卻只能將一身氣運融入一洲天地?
這就是那些可憐圣賢,能做到的一件最力所能及之事。完顏老景那老賊知道嗎?當然知道,在乎嗎?半點不在乎。
那些或腹誹或痛罵中土文廟毫無建樹、全不作為的,知道三洲書院君子賢人、山長與儒士什么下場嗎?知道,在乎嗎?則未必。既要人去當英雄,又講個成王敗寇。
就像身邊圣人所說的那位“故友”,就是當年桐葉洲那個放行杜懋去往老龍城的陪祀圣賢,老秀才罵也罵,若不是亞圣當時露面攔著,打都要打了。
又如何,在中土文廟沒了冷豬頭肉可吃,憑借先前坐鎮天幕年復一年很多年,依舊潛心砥礪自家學問,硬是給他重新吃上了文廟香火,還偏要重返桐葉洲,求死不說,那家伙還非要趕個早。
而那個家伙的真身,跟隨禮圣守護浩然天下,與那些遠古神靈余孽廝殺之中,早已破碎消散。
老秀才對此要不要豎個大拇指?也得要。
青冥天下,打造出一座白玉京,壓制化外天魔。蓮花天下,西方佛國,壓制無數最為冥頑不靈的冤魂厲鬼兇煞。
浩然天下,看似是負責針對蠻荒天下的妖族。其中遠遠不止于此。
作為浩然天下最重要一塊飛地的劍氣長城,數萬劍修,萬年以來,據守一地,牽制蠻荒天下的妖族。劍氣長城屹立萬年,文廟是不是就萬年高枕無憂了?只是袖手旁觀看好戲?為何文廟第二神位的禮圣,幾乎從不在文廟露面?哪怕連那三四之爭,都未出聲?哪怕理由千百個,最大的一個,還是當年外患太大,遠憂其實從來半點不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