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廟禮圣一脈,與香火凋零的文圣一脈,其實一向最為親近。不然禮記學宮大祭酒,就不會那么希望文圣一脈并非嫡傳卻記名的茅小冬,能夠留在自家學宮潛心治學。
而當年劍氣長城的那位督戰官,禮記學宮出身的君子王宰,也不會主動為當時還不是隱官的陳平安,說上那幾句暗藏好意的惡話,最后還主動與陳平安討要一枚篆文為“日以煜乎晝,月以煜乎夜”的印章,甚至很不見外,要求陳平安最好署名。
老秀才嘆了口氣,真是個無趣至極的,如果不是懶得跑遠,早換個更識趣風趣的閑聊去了。
中土文廟,總計七十二陪祀圣賢,其中這些負責坐鎮九洲天幕的,年復一年的“枯守坐蠟”,需要日夜巡視一洲山河那些最為明亮的人間燈火,壓制所有飛升境大修士的舉動,不許他們擅自離開一洲山河,還要督查仙人的行蹤和濫施神通,以免殃及人間蒼生。比如當年桐葉洲和扶搖洲都有三位,寶瓶洲因為地方最小,只有兩位,至于這南婆娑洲,由于最為靠近倒懸山和劍氣長城,所以多達四位。
其中扶搖洲曾經有一個,脾氣與老秀才比較投緣,是個相對比較愛說話的,就私底下與老秀才笑言,說遙遙見那人間祈福許愿的燈火,一盞盞冉冉高升,離著自己越來越近,真覺得人間美景至此,已算極致。
正因為圣賢此語,老秀才才有了那個“坐蠟”的諧趣評價。能把壞話當真正好話講,本就是老秀才獨門一絕。
至于能把好話說得陰陽怪氣處處不對勁……放你娘的屁,我老秀才可是有功名的讀書人!會說誰半句壞話?!
老秀才問道:“有無酒?人間美酒總是喝不盡,你隨便找戶富貴人家借兩壺,咱哥倆走一個。記得可別挑那山上仙府的神仙酒釀啊,我就不是那種瞎講究的人。”
圣人搖頭。
老秀才以拳擊掌,“那我等會兒找陳淳安找酒喝去,都不用我借。唉,你看看這事情整的,好像一下子就變得禮圣一脈讀書人不如亞圣一脈大氣了。怪我怪我,難辭其咎,也就是這里沒酒,不然我肯定要先自罰個三杯。”
圣人說道:“文圣說是就是吧。”
老秀才立即哈哈笑道:“立身正,心中浩然氣就足,難怪能在陳淳安頭頂當圣人。其他那些個陪祀圣賢,可都不如你威風啊。唯一美中不足,就是某些小事上摳搜了點。”
圣人說道: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當年某人差點將記名弟子套麻袋丟在禮記學宮,而且做這事前,還勸勉弟子,說萬一哪天真當了禮圣一脈的陪祀圣賢,以后一定要去南婆娑洲坐鎮天幕?一定要幫著先生出一口惡氣?”
老秀才使勁擺手否認道:“不可能不可能,茅小冬最是尊師重道,絕對不會出賣自己先生的。”
也不知是否認,還是承認。
圣人說道:“茅小冬在大祭酒那邊喝高了,是當一件自家先生的風采依舊事來說的。”
老秀才捻須點頭,贊嘆道:“說得通說得通。得勁得勁。”
圣人突然眺望一洲山河之外的遠處,問道:“文圣,能打贏嗎?能少死人嗎?”
老秀才想了想,答道:“既然做不得更多,你往好處多想就是了。”
文廟還有些圣賢,以消磨大道修為作為代價,在光陰長河之中尋覓破碎秘境,然后擱置在浩然天下版圖上,或者靜待有緣人,或是應運而生,最終都會成為浩然天下最新的一座洞天或是福地。文廟自己是歷來不會占據的,曾經有位副教主笑言一句,去與天下爭利益,還要圣賢道理做什么。
萬年以來,最大的一筆收獲,當然就是那座第五天下的水落石出,發現蹤跡與穩固道路之兩大功勞,要歸功于與老秀才爭吵最多、昔年三四之爭當中最讓老秀才難堪的某位陪祀圣人,在等到老秀才領著白也一起露面后,對方才放得下心,溘然長逝,與那老秀才不過是相逢一笑。
剩下的陪祀圣賢,有些是全部,有些是一半,就那么古怪怪怪的,那么毅然決然的,去了不歸就不歸的遠處他鄉,與那禮圣作伴百年千年萬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