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到時候南婆娑洲山河覆滅,哦,閉嘴了,甚至更不閉嘴了,更要說話了,先罵陳淳安是個廢物,不啃早死,茍且偷生,死了還有幾分豪杰氣概,再罵陳淳安是個天下文脈千秋大業的罪人,該死該死,死得好,不然更要愧對亞圣一脈,愧對中土文廟。”
陳淳安對此似乎早有預料,并無什么失望不失望的,只是笑道:“我們亞圣一脈,文廟陪祀圣賢最多。”
浩然天下儒家道統,數條文脈,確實亞圣一脈,最為香火鼎盛。
老秀才嗯了一聲,“所以你們死得多,擔子挑起更重,所以我不與你們計較一些事。”
老秀才有一點好,好的就認,不管是好的道理,還是好人好事好人心,都認。對錯是非分開算。
天底下最受不得半點委屈的,就是“只揀好的看、只挑好的聽、只選有利可圖的學”的那些讀書人。
浩然天下的賈生也好,蠻荒天下的周密也罷,有一點真沒說錯,儒家文廟確實管得太少,給慣的。
如今亞圣一脈很多儒生,比較高風亮節,有錯就罵,哪怕是自家文脈的中流砥柱,肩挑日月的醇儒陳淳安,一樣敢罵,舍得罵。
陳淳安倒是全然不介意,反而替很多人由衷開解幾分,笑道:“能這么想的,敢公然這么說的,其實很不錯了,到底是心向著浩然天下,以后讀書一多,眼界一開,到底會不一樣,我倒是一直覺得這些年的年輕人,讀書越多,見識廣了,一代代更好了。對此我是深信不疑的。你回頭看看那完顏老景,除了修為高些,其它地方,能比什么?再說中土那位納蘭先生,他所在宗門,只因為他的出身,加上妖族修士居多,處境也是相當尷尬,不比我好到哪里去,不一樣忍著。所以說啊,你所謂的老要癲狂少沉穩,不全對。”
“同樣一個道理,也分人和地方以及時機,你這道理講得混賬了。”
老秀才氣笑道:“如果不是一大撥君子賢人辛苦攔著,好好解釋緣由,差點就只因為死了個恰到好處的妖族棋子,就要鬧到山上與山外修士相互大殺一場。”
陳淳安突然說道:“天底下還是老秀才太少。不然確實會好許多。”
只有老秀才請得動白也,開辟第五座天下。
請得動白澤“兩不相幫”,甚至還能讓白澤主動拿出一幅祖宗搜山圖,交給南婆娑洲。
陳淳安難得為老秀才說句好話,不曾想老秀才反而不領情了,跺腳道:“老頭子說得好!憑什么?!憑什么周神芝要去扶搖洲山水窟?憑什么符箓于玄要涉險離開中土神洲,憑什么白帝城鄭居中要去寶瓶洲收徒弟,‘順便’路過一趟淥水坑。憑什么懷老算盤捏個鼻子也要帶人趕來南婆娑洲虧老本?!憑什么亞圣獨子要在托月山下趴著,憑什么我弟子左右要出劍往自己先生身上砍,也要去救一救白也?!憑什么陸芝二話不說就去追趕劉叉?憑什么斬龍的到了驪珠洞天不斬龍?!憑什么火龍真人要在那大海之上守護長橋?憑什么觀道觀臭牛鼻子舍得拿出一枚本命鐵環?憑什么雞湯老和尚要主動入局,憑什么白也仗劍遠游,還他娘的終于自己覺得已經得意一回了?”
老秀才嘆了口氣,“老百姓當然可以問心無愧。山上事天上事,從來不知。絕不能苛求他們半點。”
只是又問,“那么眼界足夠的修道之人呢?明明都瞧在眼里卻視而不見的呢?”
陳淳安答道:“這就是我們儒家給的自由。我們自己愿意這么做,就好好受著,別有半點怨言。”
蠻荒天下的妖族,就像一個餓極了的人,蠻橫闖入一個家境富裕的別家門戶,是奔著吃飽活命去的,跑慢了,還會被身后的大妖當場打殺,戰場上怕死了,家鄉一族都要皆死。
中土文廟,儒家圣人,會這么做嗎?敢嗎?愿意嗎?舍得嗎?合適嗎?
唯獨寶瓶洲最舍得,最敢與蠻荒天下比拼心狠,比拼手段的縝密,比拼對人心的事功算計。將某些圣賢道理,暫且都只擱在書上。
托月山大祖那句話,浩然天下多少山巔修士聽見了,又有多少其實已經真正聽進去了?反正絕對不止一個叛變金甲洲的完顏老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