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陽山和清風城的祖師堂、祠堂譜牒,陳平安都已經翻檢數遍,尤其是正陽山,七枚老祖宗養劍葫之一的“牛毛”,仙子蘇稼的譜牒更換,少年劍仙吳提京的登山修行……其實線索不少,已經讓陳平安圈畫出了那個祖師堂譜牒名為田婉的婦人。
再加上早年顧璨從柴伯符那邊得到的消息,以及清風城許氏與上柱國袁氏的聯姻,加上狐國的那樁文運謀劃,極有可能,這個在正陽山祖師堂位置極其靠后、一向低三下氣的田婉,就是清風城許氏婦人的秘密傳道人。
一個正陽山祖師堂的墊底女修,根本無需她與誰打打殺殺,只靠著幾根紅線,就攪亂了一洲山河形勢,使得寶瓶洲數百年來無劍仙。
山上修心,要不要修?
若陳平安和劉灞橋,就只是早早問劍正陽山祖師堂,清風城夫婦,估計那個興風作浪的田婉,會笑得不行。哪怕陳平安他們兩個回過神,再問劍一場,田婉肯定早已不知所蹤,如此一來,那才是真正的惡心人了。若是設身處地考慮,陳平安都覺得那個田婉,在打定主意離開寶瓶洲之前,多半會主動露出馬腳,用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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來“提醒”自己的落魄山和劉羨陽這座鐵匠鋪子,再順手搭上那個賒月,讓劉羨陽疑神疑鬼。
而且陳平安懷疑這個鬼鬼祟祟的田婉,與桐葉洲萬瑤宗的仙人韓玉樹,是一根線上的螞蚱。
只是猜測,并無證據。
兩人起身離開石拱橋,繼續沿著龍須河往上游散步。
陳平安雙手籠袖,突然一躍過河,然后躍回對岸,樂此不疲。劉羨陽雙手抱住后腦勺,始終懶洋洋走在河畔一邊。
兩人來到坑坑洼洼的青石崖上,劉羨陽找了個相熟的“座椅”坐下,陳平安坐在一旁,兩人中間,還隔著一個坑洼,是當年小鼻涕蟲的寶座。
龍州地界,在大驪王朝是出了名的水運昌盛。鐵符江,沖澹江,繡花江,玉液江,四條江水,鐵符江水神楊花,沖澹江李錦,玉液江葉青竹。一位頭等神位的江水正神,三位次一等的江水神靈,四江水域廣袤,不僅限于龍州,但是四尊水神的祠廟,都建造在龍州地界。
劉羨陽說道:“這條龍須河,馬蘭花從河婆晉升河神,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建造祠廟,塑造金身神像。以前她怨念不已,等到那場大戰過后,寶瓶洲中部以南,數以千計的江河或被搗毀,或被迫改道,她就開始偷著樂呵了,覺得升官當個了過安穩日子的河神,其實不差。”
真珠山是昔年真龍所銜“驪珠”所在,所以龍須河確實是名副其實的“龍須”,只是兩條龍須,一隱一現,隱在那條小鎮主街,龍須之上,有螃蟹坊,鐵鎖井,老槐樹,一直往曾經的東邊柵欄門而去。
杏花巷馬蘭花在提升神位之前,她這些河伯河婆之流,類似各處城隍轄下的土地公,是山水官場里邊的濁流胥吏,在朝廷金玉譜牒上邊,極難抬升品秩和神像高度。畢竟溪澗、河流與山頭,水域和山頭大小,往往固定,地盤就那么大,不可能白白多出幾分山水地界來。
而歷史上每一場往往綿延百年、甚至是數百年的江河改道,都會導致一大撥山水神祇的沒落,同時造就出一大撥嶄新神靈的崛起,山水神靈的神像、祠廟遷徙,要比山上仙府的祖師堂搬遷難太多。一旦江河改道,河床干涸,湖泊水位下降,江水正神和湖君的金身神像,同樣都會遭受“旱災”,曝曬碎裂,香火只能夠勉強續命,卻難以改變大局。
但是一場大戰下來,寶瓶洲南方山水神靈消亡無數,大戰落幕后,大驪各個藩屬國,文武英烈,紛紛補缺“城隍爺”和各地山水神靈。
陳平安說道:“這個杏花巷馬婆婆,雖然喜歡罵人,但是心眼不壞,膽子很小,當年小鎮里邊,數她最信鬼神之說。當年龍窯,與她沒什么關系,真正與我有仇的,是馬苦玄那對貪財且一貫心狠的父母,所以馬苦玄才會讓他們搬去真武山地界,其實這本身就是一種表態,讓我有本事去真武山找他馬苦玄的麻煩。”
劉羨陽說道:“也就是換成你,換成別人,馬苦玄肯定會帶上馬蘭花一起離開。哪怕馬苦玄不帶她走,就馬蘭花那膽子,也不敢留在這邊。而且我猜楊老頭是與馬蘭花聊過的。”
陳平安點點頭。
劉羨陽突然說道: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你好像一次都沒有去過我們龍泉劍宗的祖山?”
陳平安愣了愣,還是點頭,“好像真沒去過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