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平安一臉茫然,“誰?”
柳清風嗯了一聲,恍然道:“年老不記事了,郎中大人剛剛告辭離開。”
老人才轉身,又轉頭笑問道:“劍氣長城的隱官,到底是多大的官?”
陳平安答道:“官不小,官威不大。”
陳平安斜靠小巷墻壁,雙手籠袖,看著老人登上馬車,在夜幕中緩緩離去。
如果沒有意外的話,與柳先生再沒有見面的機會了。憑借藥膳溫補,和丹藥的滋養,至多讓不曾登山修行的凡俗夫子,稍稍延年益壽,面對生死大限,終究無力回天,而且平時越是溫養得當,當一個人心力交瘁導致形神憔悴,就越像是一場勢不可擋的洪水決堤,再要強行續命,就會是藥三分毒了,甚至只能以陽壽換取某種類似“回光返照”的境地。
天底下除了沒有后悔藥可吃,其實也沒有包治百病的仙家靈丹。
柳清風一走,大概陪都那邊的藩王宋集薪會松口氣,京城的皇帝陛下,卻要頭疼美謚一事,高了麻煩,低了愧疚。
董水井來到陳平安身邊,問道:“陳平安,你已經知道我的賒刀人身份了?”
陳平安搖頭道:“不知道。”
董水井沒有藏掖,“當年是許先生去山上餛飩鋪子,找到了我,要我考慮一下賒刀人。權衡利弊之后,我還是答應了。光腳走路太多年,又不愿意一輩子只穿草鞋。”
陳平安笑道:“咱倆誰跟誰,你別跟我扯這些虛頭巴腦的,還不是覺得自己沒錢娶媳婦,又擔心林守一是那書院子弟,還是山上神仙了,會被他捷足先登,所以鐵了心要掙大錢,攢夠媳婦本,才有底氣去李叔叔那邊登門提親?要我說啊,你就是臉皮太薄,擱我,呵呵,叔嬸他們家的水缸,就沒有哪天是空的,李槐去大隋?就跟著。叔嬸他們去北俱蘆洲,大不了稍晚動身,再跟著去,反正就是死纏爛打。”
董水井差點憋出內傷來,也就是陳平安例外,不然誰哪壺不開提哪壺試試看?
董水井突然打量起這個家伙,說道:“不對啊,按照你的這個說法,加上我從李槐那邊聽來的消息,好像你就是這么做的吧?護著李槐去遠游求學,與未來小舅子打點好關系,一路任勞任怨的,李槐獨獨與你關系最好。跨洲登門做客,在獅子峰山腳鋪子里邊幫忙招徠生意,讓街坊鄰居交口稱贊?”
陳平安氣笑道:“我跟你和林守一,能一樣嗎?既然喜歡一個女子,還畏畏縮縮,傻了吧唧的。”
董水井嘆了口氣,“也對,你小子當年說去劍氣長城,就去了。”
董水井其實最佩服陳平安這件事。
少年時分,就一個人背劍遠游倒懸山,去往劍氣長城,只為與心愛的姑娘見一面。喜歡她,得讓她知道。她喜歡是最好,她不喜歡,好像少年也不怕自己知道。
董水井就做不到,林守一也一樣。所以兩慫包,到最后只能湊一起喝悶酒,擺些虛張聲勢的花架子。
董水井突然說道:“能走那么遠的路,千山萬水都不怕。那么神秀山呢,跟落魄山離著那么近,你怎么一次都不去。”
陳平安默然無聲,不知是無言以對,還是心中答案不宜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