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錢看著沉思不語的師父,輕聲問道:“有麻煩?”
陳平安回過神,搖頭笑道:“恰恰相反,解決了師父心中的一個不小疑惑,這條渡船的運轉方式,已經有些端倪了。”
原本陳平安其實已經被條目城的一團亂麻,覆蓋掉了先前的某個設想。
如今愈發篤定,這艘夜航船的關鍵,終究還是夜中高談闊論的士子,尤其是另外那位同船游歷、舟中伸腿的僧人。
以及誰都不會太多去想的那位撐船人!
陳平安重新翻開那本虬髯客贈送的冊子,緩緩思量起來。
夜航船上總計十二城,其中還有上四城,那么應該就會有中四城和下四城了。
條目城除了城主李十郎,還有副城主。其余城池,應該大抵如此,會設置正副。
一個君王無數的垂拱城,其中就有驪山北麓的那個清涼避暑地,就藏著與那副卷軸牽扯的下個機緣。“松煙督護”龍賓所在的雞犬城,則隱藏著關于《廣陵止息譜》的機緣線索。
在名家鋪子,那位與白玉京三掌教陸沉有過一場“濠梁之辯”的年輕掌柜,竟然還會提議用一枚濠梁養劍葫,來幫助陳平安開辟新城。這就意味渡船上的城池數目,極有可能不是個定數,不然以一換一的可能性,太小,因為會背離這條夜航船收集天下學問的根本宗旨。再加上邵寶卷的只言片語,尤其是與那挑擔僧人和賣餅老嫗的那樁緣法,又透露出幾分天時地利的大道規矩,渡船上的絕大多數活神仙,言語行事蹤跡,好像會周而復始,渡船當地人士當中,只剩下一小撮人,例如這座條目城的封君,虬髯客,兵器鋪子的五松先生,是例外。
但如此一來,這一小撮人,就顯得更加身在山水文字牢籠中了。年復一年的,百年千年,就像一直在翻看同樣一本書,只等外鄉人登船,才能稍稍隔三岔五,偶有內容增刪些許文字而已,對于這些歲月悠久的老神仙、老前輩來說,豈不更加糟心?
陳平安從咫尺物當中取出一張白紙,寫下了所見人物、所知地點和關鍵詞匯,以及所有機緣線索的由來和指向。
先前裴錢剛剛入城,她當時所見三位神異人物,掛起燈籠的宮女,小山府邸中的紈扇女,還有一處彩樓之間架起廊橋,站著個一雙銀色眼眸的鹿角少年,多半都是條目城之外各大城中的某些重要角色。他們要么是副城主,或是類似龍賓、秦子都這樣的城主近侍。
裴錢看著師父將一張白紙寫得密密麻麻,師父然后雙手籠袖,盯著那張紙開始沉思不語。
裴錢輕聲道:“師父,李十郎交出的那張賣山券。”
這是個問題,卻不是在提問。
陳平安笑道:“等于咱們在條目城已經有了一處落腳地,就像桂花島上邊的那棟圭脈宅子,因為賣山券修改為買山券后,就相當于山下一張交割完畢的官府勘驗地契了。只不過師父沒打算去住,接下來有機會的話,還是要賣回給李十郎的,不然硬生生在人家地盤,給咱們大搖大擺剮出個山頭,城主大人想要眼不見心不煩都難,終究是傷了和氣。”
裴錢皺了皺眉頭,察覺異樣,立即從袖中取出那張青紙材質的買山券,發現背面多出了“且停亭”三字,與此同時有個嗓音響徹屋內,“陳劍仙如果再不去買下戥子,就又要晚了。”
陳平安笑問道:“李城主,非禮勿視,非禮勿聞,是也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