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個早已忘記在這里待了多少年的老人,每到冬天就會滿手凍瘡,鮮血直流,苦不堪言。
前不久翻耕農田,被他刨出了一截斷折的劍尖,就主動送給了張風海,有點佃租的意思。
可惜張風海去搜尋,始終未能找到那把斷折長劍的其余部分。這種事,得看緣分。
張風海事后聽人說,老頭當時找到那截劍尖后,指甲蓋里滿是泥土的干枯雙手,使勁攥住這件不知屬于誰遺物的老舊之物,最后就坐在田壟上,先是怔怔出神,低聲嗚咽,反復吟誦了一篇五言古詩,之所以反復,是經常念到一半,就忘記了下文,老人就會騰出一只手,使勁捶打腦袋,等到記起一句,再重新來過,可能是最終也沒能記起詩文的全篇,又或者正因為記起了整首詩篇,沉默許久的老人,突然就扯開沙啞嗓子,使勁干嚎起來,好像比被人拿繩子拴在脖子上邊當狗遛,更讓老人傷心。
大概因為老人曾是劍修的緣故吧。
至于那篇五言古詩,張風海沒有跟那個轉述者過問名稱。
沒必要,看書極其駁雜的張風海,猜都猜得出來。
一位臉色黝黑身材苗條的女子,走到山頂這邊,她便是那個陪著老人登山來找張風海的人,她伸手繞過頭頂,驅逐幾只惹人煩的蝴蝶,她沉默許久,終于開口問道:“想什么呢?”
雖然她是頭別木釵,麻衣草鞋,寒酸至極,但是彩蝶翩翩繞木釵。
如果不是常年勞作,被日頭曝曬得肌膚粗糙,想來也是一位大美人。
是一個主動要求進入鎮岳宮煙霞洞的女子,一開始白玉京那邊根本沒理睬,后來她便做了一樁犯禁之舉,才被丟入此地。
這位女冠,名為師行轅,道號攝云。
她曾是一位仙杖派的祖師,好像是要來這邊找人,她既算遂愿了,也不算如愿。因為她要找之人,已經是一具枯骨。
她在親手將那尸骸埋葬過后,反正也沒有什么后悔藥可吃,就當是既來之則安之了,反正來此地不容易,走出去更別想。
她完全沒有要活著離開的念頭,就在這邊落腳,不過為了自保,不受侮辱,她就找到了張風海,這些年的身份,類似侍女。
在這個地方,老人,女子,準確說來,是弱者,下場都會很可憐。
想要活下去,尤其是想要活得體面些,就得活得半點都不體面。
張風海神色木然,置若罔聞。
師行轅便轉移話題,伸手指了指麥田,笑道:“看樣子,今年的收成,要好過往年至少三成。”
張風海跟著笑了起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