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吳瘦眼皮微顫,尤其是聽到有那個皚皚洲劉氏,就想要打退堂鼓了,如今他算是包袱齋桐葉洲分部的三把手,連二把手都沒能撈著,屬于降職任用,以觀后效,要是再做不出點成績,可是要被祖師堂秋后算賬的。
倒不是說皚皚洲劉氏賺錢心狠心黑,而是劉氏一向喜歡完全主導一樁買賣,外人只能從旁輔助,無法插手關鍵財脈的運轉。
包袱齋內,很多買賣,動嘴皮子,吹噓得天花亂墜,沒用的,按照祖師堂規矩,誰要是看中了某樁生意,半數錢,得自掏腰包。
虧了,砸鍋賣鐵也好,與人借錢也罷,都得乖乖把錢補上,錢不夠,立下字據,寫張欠條,反正都得優先補上包袱齋的窟窿,絕不是拿了錢就可以大手大腳開銷,或是中飽私囊的。而且祖師堂那邊,會專門派出一位賬房先生,身份有點類似戰場監軍,想要繞過此人,在賬目上動手腳,比登天還難。
吳瘦就有個師叔,足足七百年,都在為包袱齋還債。遙想當年,師叔最風光時,在那流霞洲,天隅洞天都曾與師叔借過一大筆錢,光是每年吃利息,就能躺著享福了,富可敵國算什么,富可敵洲。結果就是心太肥,攪和進了一樁上下宗的內部事務中去,大傷元氣,偷雞不成蝕把米。
崔東山瞥了眼吳瘦微妙的神色變化,精于賺錢,也只知道賺錢,看來是好了傷疤忘了疼。
莫非張直這是趕來青衫渡釣魚,以吳瘦作餌?就像大魚難釣易脫鉤,但是對張直這種老狐貍來說,一次提竿大魚出水,就可以大致推斷出自家先生的心性,畢竟張直肯定沒那膽子,覺得自己可以真的一鼓作氣釣起隱官“陳平安”,和落魄山、青萍劍宗兩座新興宗門,簡而言之,張直就是奔著故意讓大魚脫鉤來的,只為整個包袱齋作長遠計。
崔東山比較煩這個,就懶得七彎八拐,以心聲直接問道:“張直,你這么精明的人,為何要故意帶著個吳瘦來這邊自尋沒趣?”
張直笑道:“還是不如崔宗主和你家先生精明。”
“此話怎講?小心點說話,你可別步吳老祖的后塵。”
“崔宗主何必明知故問。”
“張直啊張直,我裝傻自有裝傻的本事和底氣,可你跟我裝傻就是真傻了,奉勸一句,我如今是青萍劍宗的宗主,也可以跟著先生依葫蘆花樣,下出第二道逐客令,你們包袱齋在桐葉洲南邊的買賣,我管不著,那邊是玉圭宗的地盤,我跟現任宗主韋瀅半點不熟,跟玉圭宗上任姜老宗主也不算太熟,但是北方的買賣,即日起,就別想順遂了。”
當初寶瓶洲的包袱齋,是被繡虎崔瀺驅逐出境的,下場跟劉桃枝的西山劍隱類似,都屬于不歡而散,就此結下了梁子。
崔瀺絕對不允許有任何外來勢力,在那場即將到來的戰事中出現半點分歧,扯后腿,各行其是。
這是因為戰事未起,包袱齋就嗅到了危機,不過浩然九洲的包袱齋分部,只有吳瘦的寶瓶洲,表現得過于市儈了。
陳平安根本不用去理會其中的彎彎繞繞,所以先前陳平安在桌上所謂的“逐客令”,就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。
如今浩然天下和蠻荒天下的這場大戰,才打了一半,別想著把便宜占盡,既然有本事避害,就別再想著趨利了,至少寶瓶洲這邊就別想了。
而張直故意帶著吳瘦來這邊登門拜訪,何嘗不是一種試探,對于這個年輕隱官,張直有三件事需要驗證,第一,會不會擔任大驪國師,繼承文脈師兄繡虎崔瀺,第二,青萍劍宗在這桐葉洲,有無擔任一洲仙府執牛耳者的野心,第三,陳平安的心性,與繡虎有多相似,與崔瀺又多少差異,他張直和包袱齋才好看菜下碟。
包袱齋在這邊到底投入多少本錢,得先看過三個答案才能有個粗略的定論。
因為包袱齋真正在意的“兩座渡口”,已經不是那個南方諸國恢復極快的寶瓶洲,而是桐葉洲和扶搖洲兩地。
天下九洲有仙家渡口處,或明或暗,幾乎都有包袱齋買賣。
崔東山突然笑呵呵道:“吳瘦的包袱齋,當年在寶瓶洲,沒有做什么見不得光的事情吧?”
張直淡然道:“要是有,哪里需要米劍仙提醒吳瘦自己找個地方,我早就幫他挑好了。包袱齋,是我一手創建起來的,我是勞碌命,事無巨細,都喜歡親自盯著,所以包袱齋始終就是個一言堂,舉個例子,我要是中土大龍湫的宗主,處置小龍湫那幾個吃里扒外的孽障,根本無需通過祖師堂議事,一言決之,只需派出龍髯仙君,到了這桐葉洲小龍湫,就地處決。”
“做買賣的人,有自己的生財之道,自古而然,只是生意人,歸根結底還是做人,還是要講一講底線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