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錦躺在藤椅上,朝門口那邊揮了揮手掌,“恕不送客,恕不送客。”
陳平安沒有著急挪步,打趣道:“呦,怎么還下逐客令了。”
李錦開始閉目養神。
陳平安環顧四周,其實也曾認真想過,以后當個書鋪掌柜,賣書為生。
陳平安收回視線后,笑道:“有空去落魄山那邊坐坐,”
李錦點點頭,“得閑就去。”
陳平安沒好氣道:“得閑?李錦兄一年到頭有忙的時候嗎?架子不小啊,真是個大爺。”
李錦睜開眼道:“我怕混得熟了,一個個都如陳山主這般不客氣,朱斂,以前的鄭大風,現在那個喜歡討價還價的仙尉道長,還有騎龍巷那個喜歡賒賬的周俊臣,都來我這邊搬書上山。”
陳平安無奈道:“外人誤會也就罷了,李錦兄還不了解我們落魄山,我當慣了甩手掌柜,又管不了他們。”
李錦笑呵呵道:“心里有數。”
離開一座繁華熱鬧的紅燭鎮,去往棋墩山,陳平安在祠廟那邊找山神宋煜章喝了頓酒,所聊之事都是過往,被山水同僚譏笑為“宋金頭”的山神,今天有些訝異,因為陳平安主動問及許多窯口的舊人舊事,都是宋煜章昔年擔任督造官時的往事,由于陳平安是窯工學徒出身,聊起這個自然沒有半點隔閡,這頓酒雙方喝得都很盡興,自飲自酌,也無人勸酒,這種酒反而容易醉人,最后看著那個晃晃悠悠走出祠廟客堂的青衫男子,宋煜章感慨良多,若是早個三十年,有人未卜先知,說小鎮泥瓶巷那個叫陳平安的故而,未來成就會很大,宋煜章也只當是一樁過耳就忘的笑談吧。
初春時節,和風晴暖,煦色韶光,靄籠芳樹,到處彌漫著山間獨有的草木清香,沁人心脾。
陳平安也沒有散去一身酒氣,過了棋墩山,心思微動,腳尖一點,高高躍起去如飛鳥,穿梭在山野林間,在一處青松樹枝停下身形,青衫與古松同顏色,兩只袖袍緩緩垂落,雙臂環胸,背靠松樹主干,無巧不成書,瞧見了那位每個月都需要去落魄山按時點卯的香火小人兒。
只見一條人跡罕至的山嶺小路上,有個袖珍可愛的朱衣童子,騎乘一條水桶粗壯的白花蛇,后者尚未煉形成功,蛇鱗如精鐵,朱衣童子好似籠著韁繩,騎馬遠游。
朱衣童子盤腿坐在白花蛇的背脊上邊,絮絮叨叨著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,跟我混差不了,放一百個心,等大爺我哪天升官了,絕不虧待了你,到時候我只需要與裴舵主和周副舵主打個商量,準許你陪著我一同登山,一來二去的,只要次數多了,相信我們總能撞見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陳山主,再讓陳山主金口一開,隨便點撥你幾句,仙蛻煉形有何難?這就叫寥寥真經一句話,敵過假經萬卷書。哈,這就叫撞大運!不信?你看看泓下大仙和云子仙師,如今如何了,算不算得道成仙,肯定算啊。至于咱們那位和藹可親的靈均老祖,就更不談了,別瞧著他老人家容貌稚嫩,其實道齡一大把了,他老人家可是落魄山的元老人物,擱在山下王朝,可不就是能夠登個啥啥閣掛幅畫像的開國功勛?你對落魄山半點不了解,我與靈均老祖經常能碰面的,啥事都不清楚,想來那位德高望重的陳山主,多多少少都是聽說過我的,曉得這是何等際遇嗎?這就叫簡在帝心唄……
陳平安聽得一陣腦闊疼,難怪這個小家伙與落魄山投緣,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。
朱衣童子還在那邊碎碎念,已經說到了那位陳山主與螯魚背劉重潤的愛恨情仇,理由充分,要不是沒點啥,人家劉島主能從書簡湖千里迢迢,背井離鄉,一路搬遷到落魄山地界?金屋藏嬌,曉不曉得?也難怪,早年他聽裴舵主信誓旦旦說過他師父的容貌,那叫一個神氣高朗,軒然霞舉,要說比拼皮囊,真心不吹牛,兩個魏山君都打不過一個師父……想來那位劉島主癡心陳山主,也算情有可原。可惜自己攤上個扣扣搜搜的主人,連看場鏡花水月都難,城隍廟那邊的山水邸報都是朝廷定時派發的,山上仙府間的邸報,一份都沒有,以至于未能一睹陳山主真容,可恨可嘆!不過那個劉重潤,確實長得不錯,該瘦瘦,該鼓鼓……
陳平安實在沒耳朵繼續聽進去,飄然落地,咳嗽幾聲。
朱衣童子連忙拍了拍坐騎的鱗甲,吁了兩聲如勒馬,大聲問道:“來者何人?!”
陳平安忍住笑,道:“只是路過的。”
朱衣童子想了想,問道:“是山上修道的,還是混江湖的?”
陳平安笑道:“走江湖。”
朱衣童子明白了,肯定是奔著落魄山的名頭而來,便勸說道:“年輕人莫要太心高,奢望著能夠登上落魄山,去拜陳山主為師,聽我一句勸,那兒如今不待客,到了山門口,就要外人止步了。你要是不信,到時候白跑一趟,我也不會笑話你,罷了罷了,來者都是客,到了山門口,我與仙尉道長打聲招呼,一碗茶水還是能喝上的,如此說來,倒也不算完全白跑一遭,回了家鄉,與人吹噓幾句,不算吹牛皮不打草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