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后他看見了:安慶城內街道,化為一片尸山血海。
他眨眨眼,回過神來,那景象又已消失,眼前一切如常。
他知道剛才那一瞬間自己看見了什么。
是未來或者說,是其中一個可能的未來。
不管我走到哪里,戰斗、流血和死亡還是要跟著我嗎?
還是說,世間本來就如此,只是我有緣分把因果看得更清楚?
圓性默默站在街道中央,仿似立禪入定。路過的人都沒有間暇理會這怪和尚。
過了好一會,圓性才終于再動起來。他伸手截住幾個經過的官兵。
“帶我去,見你們里面最大的那人。”
楊銳在踏入安慶知府衙門之時,胸膛里心事翻涌。但他知道今天自己的任務只有一個:
若未勸得他死戰,我絕不會踏出這個門口。
楊銳此刻一身便服,未有披掛戰衣佩劍,但任何人看一眼,就能感受到他那堂堂的軍人氣勢。他個子并不高大,拱衛在左右的四個帶刀衛士每人都比他高了一個頭,但他那瘦削黝黑的臉甚是精悍,一雙細目更是銳利如鷹隼,彷佛隨時能穿透人心。楊銳這三十年武官生涯一帆風順,有一半都是靠這眼神震懾部下。
這氣度乃是楊銳自幼從父親身上感染得來。楊銳出身世襲武家,一出生已注定從軍。大明自開國以來,衛所武官采世襲制,成為導致武事廢弛的一大流弊,許多武家子弟憑借袓蔭就領得軍職,全無振作上進之心,只識以地位作威作福,荒廢弓馬武藝與兵學,累世下來朝廷官軍人才越見凋零。楊銳卻是其中一個例外,自小即隨父親勤學兵馬之事,成年繼任了軍職后即表現出指揮才能,年紀輕輕就步步晉升,更獲派在淮安督領漕運船只的修造,任務極是吃重。
其后楊銳奉派來統率安慶戌軍,與孫燧及王守仁一樣,都是兵部尚書王瓊的安排。楊銳知道自己擔任這個都指揮僉事,在尚書大人心里是何等重要,他亦不敢怠慢,幾年來治軍甚嚴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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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備軍械及修建防務等皆一絲不茍。
王尚書的憂慮,今天成了事實,楊銳知道是自己挺身之時了。
然而安慶知府怎么想,他卻不能確定。
因公務的關系,楊銳與知府張文錦尚算相熟,說話也頗投機。張文錦為官作風剛正,與楊銳屬同一類人。
可是在官場打滾這些年,教會了楊銳一件事:凡事未臨到巨大的利益或危機,你都沒能看清一個人的真面目。現在正是那種時候。
進了衙門的前堂,楊銳著四名衛士留下來等候,才獨自跟著知府的隨從進入內堂。按規矩即使是戌衛的指揮官,也不可隨便帶著武器和士兵進入知府官署的內部。他一邊走著,一邊思考眼前這一局。
心思細密并且熟知兵事的他,自然也跟王守仁一樣,馬上知道南昌寧王府叛軍下一步最有可能怎么走:順流東行,進攻南京。
而安慶城,正正就扼守著南京前頭大江上最重要的一道水陸關口。
楊銳很了解,叛賊朱宸濠要是進占南京,即位稱帝,對大明百姓將是多么巨大的一場災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