練飛虹聽了她這句話,臉容有些僵硬。可他從來不曾對她隱瞞任何事情。他將右手緩緩從熱水里舉起來。
那手掌,反握著一柄短刀。
“你看。”她的語氣沒有責備,反倒帶著笑意:“即使在這樣的時候,你還是放不下刀。我們都很清楚你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是什么。那絕不是我,也不是其他人。”
練飛虹心頭一陣悲哀,終于睜開眼來。
她就在自己面前,可是他發覺自己竟然看不見她的臉孔。
已經多久沒有夢見過去呢?
練飛虹在黑暗的佛殿里醒來,首先就這樣自問。
忘記了……不,根本從來沒有。
練飛虹即使是清醒的時候,也很少眷戀年輕的舊事,可是現在竟作了一個這樣的夢。這是說我真的老了嗎?
他掀開蓋在身上的粗布被單。一如往常,他睡覺時仍然抱著劍就像夢里他泡澡也要拿著刀子一樣。
練飛虹以劍鞘支著身子坐起來,心頭卻無法抑止地回想著剛才那個夢。那夢境全都是真實的回憶他還沒有衰老得無法確定。
可正因為真實,練飛虹才感到奇怪。他從來不會追悔自己做過的事(也許除了在武學上貪多務得這一項吧?)。這個夢卻分明在提醒他:為了劍,自己曾經錯過和舍棄了些什么。
他記得自己曾經真真正正喜歡這個女人;那句“嫁給我”,說的時候也完全出于真誠。
可是現在我連她的臉也忘記了。
然后,數十年就如此過去。
他看看殿外,天色仍全黑。今夜天空澄清,月光從殿頂破瓦的洞孔透進來。練飛虹憑微光辨物,看見殿里各人仍然熟睡,只有邢獵一人的臥鋪空著,就知道現在大概是四更時分。
練飛虹雖然感覺疲倦,此刻也還沒輪到他值班,但在那個怪夢的困擾之下,已經不想再睡了。他盡量不發出聲響,輕輕站起身子,穿上了靴子,然后將一件件兵器佩戴上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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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次把刀劍和鐵鏈系到身上時,練飛虹總不自覺站得更直,胸膛挺得更高。在他心目中,仿佛并非自己的身體負起這些兵器的重量,而是兵器猶如鋼鐵造的骨架,支撐著他日漸衰老的身體。
支持著他的其實不是劍,而是帶劍時的榮譽感。
練飛虹把爪撾的鐵鏈繞到身上時,不期然瞧向沉睡中的佟晶。看著她那猶如嬰孩的睡相,他不禁笑了。
看見這個娃兒飛快成長,如今竟已成了練飛虹人生最大的樂趣,甚至比起與強敵相斗更甚。
更讓練飛虹高興的,是半年前佟晶向他請教飛刀之術,他連忙將“送魂飛刃”的要訣傾囊相授,又助她將飛刀改為更輕巧、更易命中的雙刃飛劍,以適應她的體質與專長。那是佟晶第一次主動要求跟他學崆峒派的武功。
早晚要你叫我作“師父”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