轎子停在了東安門外，吳玉忐忑地下了轎，跟著朱驥，一先一后走進了這座讓明朝大臣談之色變的大院。一進門就見一座偌大的赭石牌坊，上面龍飛鳳舞地刻著‘流芳百世’四個大字。再往前就是東廠辦事大堂，極是威嚴凝重，高堂正中掛著一幅高有丈余的人物畫像，應該是岳飛，畫像邊還洋洋灑灑的配了岳武穆的大作‘滿江紅’。這一副肅殺的氣氛，估計每一個初到此地的人，都會震的心膽欲裂吧。
吳玉進了東廠大堂，想要好好看看這神秘的地方究竟是何等去處，但是堂內有兩個身穿青素衣小宦官在值守，就不敢放肆地探頭探腦觀望，只好脖子僵硬地看著眼前的青石地面，用眼角的余光四處打量。同來的朱指揮倒是很放松，一邊撫著手里的腰牌一邊在大堂里來回踱步。只等了半炷香的功夫，堂后就登登登地來了好幾個人。為首的約莫五十來歲，膚白無須，身穿緋衣，面色凝重，來的不是別人，正是司禮監秉筆，提督東廠的尚銘尚廠公。
朱驥見了來人，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：“見過廠公，這位就是廠公您要見的大理寺右少卿吳玉吳大人。卑職在王恭廠附近尋著吳大人，就給廠公您帶過來了。”說罷就用手指了一下吳玉，算是介紹過了。
吳玉趕忙也跟著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，頭看著地面，沒有貿然的抬頭看。尚公公抬了一下手，示意吳玉不用拘禮。尚公公向身后的小宦官擺了擺手，他們就自覺地去給兩位大人備茶。尚公公穩穩地坐在了大堂正中的椅子上，示意朱驥和吳玉坐到他旁邊，等二人坐定，尚公公就低沉地說：“錦衣衛南鎮撫司也真是的，我就是想找大理寺的吳大人聊聊案情，怎么還勞動朱同知您親自去請啊。”
朱驥欠了欠身：“廠公您這是說哪里話，此案皇上甚為關心，吳大人作為此案的主辦，廠公交代的事，由我去請，正合適。”尚公公點了點頭。這時候小宦官給堂內的三人都端了茶，尚公公就吩咐道：“你們都出去吧，這里不用你們伺候，有什么事我再傳喚爾等。你們就在外面候著，任何人也不要放進大堂來。”幾個小宦官恭恭敬敬的退出了大堂，關好了堂門。
尚公公也不拐彎抹角，直接就向吳玉發問：“吳大人，這妖物殺人的案子也過去五六天了，我聽說之前失了魂的那兩個仆人也都醒了，你和刑部的張大人去問過話了吧？都問出點什么有用的消息來了？皇上今天還特意問了咱家這件案子查得怎么樣了，我得聽聽你們的消息，明兒好一早向皇上回話呢。”
吳玉恭敬地站了起來，剛要回話，尚公公就打斷了他：“吳大人您不要拘謹，坐著說就行了。把你們這幾日查到的蛛絲馬跡，都好好的給我說說。”
吳玉不安地坐了下去，開始述說這幾日的查案進展：“今日我和刑部左侍郎張大人一起去問的話，這兩位仆人也沒說出什么太有用的線索來。按照她們的說法，二月末第一次妖物殺人案發之后，萬指揮就沒去過王恭廠那處別院了。四月末的時候，萬指揮又去了一次，五月初去了第二次，第二次的時候就發生了不測。案發那日她們都沒有覺察有什么異樣，萬指揮初更時分回的府上，吃罷了宵夜就睡了，門窗緊閉著。午夜前后，她們在半夢半醒之時，聽見了耳邊有人說話，說話聲甚為真切。但是說的什么，她們都記不清了，有一個仆人說她聽到的好像是‘群妖出世，惡有惡報’。二人睜眼之后，都看到了一片紅光，不知是什么物什發出來的，然后她們就昏了過去，之后發生了什么，她們就都完全不知了。”
吳玉緩了口氣：“下官和張大人根據近日對現場的勘察，還有對證人的訊問，推想可能是有妖人縱放妖物，施妖術，兩次行兇加害萬指揮，第一次萬指揮僥幸得脫，第二次妖物一擊得手。刑部和大理寺現在已經廣派人手在京城內外探查，尤其是庵觀寺院，市集瓦舍，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。除了排查可疑之人，下官等還想從動機著手，查查有哪些人可能與萬指揮或者安喜宮有宿仇。下官近日和張大人商議了一下，改日可去萬指揮府上走一遭，向萬府之人問一問，看看是否能找出什么蛛絲馬跡。”
尚公公略一沉吟，皺了皺眉；“查了五六日，就查出這么些不痛不癢的東西？你讓咱家就這么給皇上回話嗎？”尚公公轉頭問朱同知：“你們錦衣衛這些日子也忙活的緊，可有什么發現啊？”
朱驥不慌不忙的回稟：“回公公，這些日子錦衣衛已經派出了兩千名旗校番子遍查京畿各處，審問和監察江湖術士，僧道番尼三四千人，監控京畿區域庵觀寺院等可疑之處九十余處，到今日為止，暫未發現有十分嫌疑之人。是卑職等無能，有負皇帝圣恩，不能盡速破案，為皇上分憂。”說罷就起身向尚公公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。
尚公公一擺手：“誒，朱同知不必如此。咱家也是替皇上著急。聽聞這幾日，安喜宮皇貴妃因為弟弟暴亡，茶飯不思，每日垂淚。皇上心疼皇貴妃，連連斥責我們這些奴才辦事不利。剛才我言語過急，請二位大人多包涵。”說罷就欠了欠身。吳玉和朱驥趕緊說：“廠公您是替皇上分憂，是我等無能，讓廠公您費心。”
尚公公話鋒一轉：“查了這幾日，十分嫌疑的沒查到，一分嫌疑的總不會一個都沒有吧？”
吳玉正納悶，朱驥就回道：“回稟廠公，錦衣衛對每一個嫌疑之人都仔細訊問過了，該用刑的都用過，不論是妖人還是妖物，都行蹤詭秘，暫時沒有查到涉案之人。”
尚公公皺了皺眉，沒說什么，又看向吳玉：“那你們三法司呢？”
吳玉剛要回話，就瞥見朱同知端起了茶碗，用碗蓋篦了篦茶葉，然后喝了一口，就想起來的路上朱朱驥和他說的一番話，那話肯定是有深意，吳玉雖然沒有完全悟透，但是也明白此時說話要加倍謹慎：“回稟廠公，三法司匯同順天府，派出了所有的差役遍查京城，凡可疑之處可疑之人，都在詢問排查之列，目前為止，還沒有查出可疑之人。”
尚公公的臉色更難看了：“一個一分嫌疑的都沒有？”
朱驥回道：“此案非同一般，卑職等夙興夜寐，不敢怠慢，所查之人，所查之處，慎之又慎，還沒有發現能做出此等懸案的妖人或妖物。”
尚公公面沉似水的問吳玉：“那個四川舉人，還有吳大人你，都是此案的目擊證人吧？你們看到這妖物都是往那個方向跑的？”
吳玉更是錯愕，想不到尚公公竟然問了這樣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問題，趕緊回道：“回稟廠公，依我二人親眼所見，妖物應該都是在案發之處向東逃遁了。”
尚公公若有所思的追問：“你確定是往東？”
吳玉一頭霧水：“下官親眼所見，那妖物越出墻后就奔東而去。”
尚公公表情古怪的點了點頭：“今日真是辛苦二位大人了，皇上給的限期可是一個月，你們可得再動動腦子，盡速破案，也好給皇上，給安喜宮一個過得去的交代，今兒就到這里吧，就不再叨擾二位了。”說罷就端起茶杯，向外面喝到：“來人，替我送送二位大人。”兩位手拿拂塵的小宦官打開了大堂的正門，一邊站了一位，做了一個請的手勢。吳玉和朱驥向尚公公拱手告辭，跟著兩位小宦官走出了東廠的大院。
吳玉惴惴不安的走出了大門，直走了三四百步，遠遠地都看不清東廠的牌匾了，才拉住朱驥的袖子，壓低了聲音問：“朱同知，您且留步，剛才尚廠公最后問的那個問題，煞是怪異，此中是不是有什么下官沒有領悟到的深意啊？”
朱驥眉頭緊鎖：“廠公這話有何所指我也沒有參透，不過既然廠公有了方向，那過幾天咱們自會知道有什么結果。”朱驥說罷就大步流星地奔南而去，留下一臉惶惑的吳玉站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