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說起那五分,憤憤不平。眾人自然也是點頭。
“這便是我輩最占便宜的地方了。”那人恨恨道,“而與語文并列,那數學,也是百分,選出來什么人?不過是掌柜賬房之流!當然,寧先生冠冕堂皇,君子六藝中有數一項,咱們比不過那些賬房可以認栽。物理基礎,彼輩私貨,但到得如今,不能說是沒有道理,畢竟來到西南之輩,那寧先生的《物理初探》都是看過的……可那所謂格物思維又是何等事情!大半張試卷上就是五個圖案有一個、兩個與其它不同,為何不同啊?后來滿是爭議,寧先生滿口物理、格物,這等試題與格物有何關系!”
“取士五項,除語文與過往治經學文稍有關系,數、物、格皆是私貨,至于陸兄弟之前說的最后一項申論,雖說可以縱論天下形勢攤開了寫,可論及西南時,不還是得說到他的格物一塊嘛,西南如今有火槍,有那熱氣球,有那火箭,有漫山遍野的工廠作坊,若是不談及這些,如何談及西南?你一旦談及這些,不懂它的原理你又如何能論述它的發展呢?所以到最終,這里頭的東西,皆是那寧先生的私貨。所以這些時日,去到西南的士人有幾個不是憤憤而走。范兄所謂的不能得士,一語中的。”
他說到這里,眾人點頭。一旁面容冷峻的陳俊生扔了一根柴枝到火里頭:
“倒也不出奇,早些年便有傳言,那位魔頭一生志向是為滅儒,可后來,西南并不禁儒家經典,甚至先右相秦嗣源注解的四書,引人欲而趨天理,還是西南向外頭大賣特賣的典籍,天下各方還以為他是知難而退。誰知這次西南取士,才看出他是圖窮匕見,嘴上不說,手底下可真是毫不留情。語文一卷只考識文斷字,先否了大伙兒數十年苦讀,而后幾卷心機、計算之法。黑旗若真得了天下,將來為上位者,恐怕還真要變成掌柜、賬房之流。”
這陳俊生一路之上話語不多,但只要開口,往往都是有的放矢。眾人知他才學、見識卓絕,此時忍不住問道:“陳兄莫非也未考中?”
陳俊生傲然道:“我心中所寄,不在西南,看過之后,終究還是要回去的。”
眾人大為欽佩,坐在一旁的龍傲天縮了縮腦袋,此時竟也覺得這書生霸氣外露,自己稍稍矮了一截——他武藝高強,將來要當天下第一,但畢竟不愛讀書,與學霸無緣,因此對學識深厚的人總有點不明覺厲。當然,此時能給他這種感覺的,也就這陳俊生一人而已。
“我心中所寄,不在西南,看過之后,終究還是要回去的……記下來記下來……”他心中如此想著。將來遇上其他人時,自己也可以這樣說話。
此時日頭已經落下,星光與夜色在黑暗的大山間升起來,王江、王秀娘父女與兩名書童到一旁端了飯食過來,眾人一面吃,一面繼續說著話。
“也是如此,往日里眾人對西南滅儒之論尚無所覺,到今年上半年,對這些事情也就清楚了。我有幾位好友,也是因此結伴而出,準備去投戴公麾下,均道西南如此倒行逆施,終究是要出大事的,我輩讀書做學問的人,將來也不可能置身之外。西南仗著那掌柜、賬房之道固然一時勝了女真人,可儒家傳承千年,莫非真就比不得這等逐利小道?”
“空談道德文章無益,此言無可辯駁,可完全不談道德文章了,莫非就能長長久久?我看戴公說得對,他失道寡助,遲早要壞事,只是他這番壞事,也有可能讓這天下再亂幾十年……”
“我看西南精華在于格物,物理之道,確實博大精深,但缺失在于道德文章。格物治天下,可使天下物資豐盈足用,但儒家學問重人心。這二者之間,講究的是一個揚棄的分寸罷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