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初的時候杭州城破,天下大亂,誰都在忙著逃命、找出路。當時杭州城南錢塘江碼頭的海船是最容易也最安全的逃生路線,寧毅一開始也曾經打過那邊的主意,但并未作為唯一的選擇。更何況原本大家都覺得武德營乃是精銳之師,寧毅對于杭州能守住也存了一份信心,并未料到后來會破得那樣快。
破城之后的逃亡途中也曾聽說了一些事情,包括錢希文在第一時間乘船逃走的事情。在寧毅眼中,儒生要么死板單調,朽木難雕,要么狡詐油滑,玩弄心術,總之沒什么好感,城破了,對方第一時間逃走也不怎么出人意料,只是聽了,并未放在心上。
但事實上,破城之后,這位老人并沒有真的隨船離開。據說在送了一些錢家的有潛力的晚輩上船之后,他帶了幾名老仆人,從船上偷偷下來了。自始至終,縱然后來也有一支支突圍的隊伍,他并沒有隨任何人離開杭州。
送走了能送走的一些人之后,這位老人聚集了家中一些忠仆、親屬,以及一些來不及逃走的兵將,在錢家老宅附近進行了抵抗。人不多,但據說抵抗很強烈,結結實實地打了大概一個晚上,后來郭世廣率兵踏平了這里,將老人抓住了,關到現在。
寧毅在被抓之后,自然未曾關注錢家人如何的問題。只是近幾日在書院,有些學生要殺他,有些學生要保他,弄得幾乎分裂,要保他的學生與他的關系自然更好了一些。有人大概跟他說了這邊殺頭的事情,他隨后才知道了錢希文居然沒走。今天早上的時候跟阿常打了個招呼,說想要來看看,對方也就答應了,隨后一道過來。
霸刀營方面對他的看管表面上并不嚴格,在寧毅看來,也是想要他自己出來看看。城破之后,城內的景象、發生的事情到底有多凄涼,不歸順的下場到底有多慘,讓他主動來看,也是心理戰的一種。
寧毅自然也愿意出來走走,主要是可以尋求逃跑的機會。但當時也明白,他的身體未曾痊愈,又帶著小嬋,在對方經歷過太平巷以及湖州的事情之后,自己找不到太多機會了。既然不能鋌而走險,何必讓對方太容易看穿自己,干脆只是呆在書院附近靜養。他這次開口,對方倒有些高興了,來探監,順便來讓他看看殺頭,最好不過的事情。
“你說的這個錢希文,我也聽過的。聽說學問很好吧,不是出來唬人的,他很厲害,是故意不走的,我們抓到他的時候,也沒有自殺。他家里也有些人被抓了,讓他歸順……你知道,很多亂七八糟的事情,有一個聽說是他的親兒子,當著他的面被砍了雙手,他眼睛都沒眨一下……反正今天他們一家就都要被殺啦,你跟他有舊,去看看也好,如果能說服他活下來就更好了……不過我看難。”
跟著寧毅的兩人中,阿常相對嚴肅,阿命就輕佻一點,但這時候說起錢希文,倒也有幾分佩服。
小嬋被留在了外面。經過了長長的牢房過道,許多人都在哭喊,有一些是未曾跑掉的錢家人,多半都已經受了刑。有一兩名寧毅甚至有印象,當初寧毅第一次去錢府拜訪,曾遇上撞上過偷錢希文珊瑚筆格的一名年輕人也在其中,寧毅不記對方的名字,這年輕人斷了一條腿,倒在牢房當中,已經沒有多少氣息。
寧毅還在想,走出了好幾米,后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:“我叫錢惟亮!”他皺眉回頭,便是那年輕人喊的,此時牢房中有許多叫救命或是其它內容的,這年輕人說了名字,也沒有其它話,過不多久,又聽得有幾人說自己的名字:“我叫錢惟奇。”“我叫錢海亭。”那名叫錢海亭的,便是一名雙手沒了的中年人。
隨后便聽得一名獄卒說道:“媽的,每次來人都說一次……”
進到最靠里面的一間囚室時,寧毅才看到了錢希文,老人看來并未受到虐待,除了額頭擦破些皮已經結成血痂,其余地方看來并未受傷,這時候衣服整齊,正就著一盆清水整理衣冠服發,牢房里光芒不強,他瞇了一會兒眼睛才看清楚寧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