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他抵擋了五個時辰,與完顏宗望勢均力敵地打了五個時辰,如果沒有變化,沒有人背后捅刀子,他甚至有可能打敗完顏宗望。”寧毅說了下去,“我們在郭藥師的身邊安排有人,沒有到可以左右他或者殺了他的程度,但可以知道整個事情的原貌。張令徽、劉舜仁在戰場上抽身,想要投降,但郭藥師是真的想打勝的,這一敗之后,他回到燕京,如果據城以守,也是可以守上一段時間的,但他立刻就投降了,你知道這代表什么?”
“什么?”檀兒問了一句,不過她心里可能根本不在乎。
“從張覺死后,投降這個問題,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。如果沒有進一步的糟心事發生,他可以打,但因為兩個兄弟決定降,無法改變,他立刻就知道,打下去沒有意義。從……可能是張覺死后,他心里就明明白白的,不看好武朝。”
寧毅笑了笑:“另外,戰事一開始,宮里的那位,就準備封郭藥師為燕王,你能想到這又是什么意思?”
檀兒目光疑惑,寧毅頓了頓,接著說下去:“朝堂中所有人都大概看出來了,宮里的那位……害怕了,被嚇破膽了。當然他自己可能發現不了,但病急亂投醫,郭藥師還沒打勝,就直接封燕王,他說是千金買骨,但其他人怎么辦?沒有這個先例,世鎮西夏的西軍又怎么辦,跟種師道他們怎么交代。他害怕了,手上的籌碼,一股腦就要放上去……而在宮里那位之后,童貫直接扔掉太原回京,他準備回來的時候,估計雁門關、燕京城都還沒破呢……”
檀兒沉默片刻:“他們……”
“宮里的皇上、掌軍隊的大臣、邊關第一線的將領……”寧毅笑了笑,“他們全都不相信武朝能贏。呵,至少這個時候,他們都變成最稱職的預言家了。好嘛,嘴巴里可以說歌舞升平,各種混賬事情,大家心里,多少還是有數的……”
察覺到寧毅口中透露出來的意思,檀兒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。寧毅握著她的手。
“當然,事情沒有你想的那么糟糕,一個國家,再怎么垮,也有一段時間可以拖延,但在最小的概率里,他們確實有可能一路殺過來,打破京城,甚至幾年十幾年的時間,滅掉整個武朝。到時候,所有人可能都逃不過去了。”他頓了頓,“這個可能性,畢竟是有的。”
“我在乎的只有你們,說到底,就是家里的這些人。”寧毅牽著她的手,望著她的眼睛笑了笑,“這世上的人幾千萬上億,我希望他們能過好。但說句實在的,如果事情無法挽回,就算幾千萬人全死在我的面前,我也可以回來好好的過日子。可如果金兵真的破了汴梁,或者破了江寧,追得我們無處可逃的時候,真落到你們頭上的時候,我怎么辦?”
“做不到什么事情也就罷了,但我現在是能做到的,我怎么能把你們的安危,完全寄托在這么一群不靠譜的人身上?”他將檀兒的手指一根根地彎曲起來,握起拳頭,然后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,女子的手不大,這個時候,眼前妻子的身形,似乎也顯得小小的,他笑起來,“所以我要去戰場看看……”
從頭到尾,寧毅是堅信人的努力與能力的人,人有擅長之事,也有不擅長之事,但如果肯付出艱苦卓絕的努力,擅長之事就能將不擅長之事容納下去,因此他也要去到戰場的第一線,去看去聽去感受。只因不想將珍視之物寄托于他人之手,人總得付出自己的努力。
女子摟住男子的身體,夕陽照射過秋葉的剪影,將兩道身形融為一體。夏日的雷聲已經過去了,這是初秋之中的,最后的溫暖。接下來,便是冰冷的殺戮,與沸騰的血河。
他在八月初四對家中的事物做了一整天的安排,同時已經對北面的竹記發出命令。下午,他也見了師師一面,當天的傍晚,寧毅辭別相府與家中眾人,離開仍舊安詳的、閃耀萬家燈火的汴梁城,偕同聞人不二。啟程北上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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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面,史進等人越過忻州城,屬于戰爭那混亂、殘酷、血腥而又荒蕪的景象,在他們的眼前呈現開來,而后,便是無數的、敵人的軍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