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前行的身影卻也是礬樓中的女子,名叫賀蕾兒,既非頭牌,也非清倌,兩人名氣相差頗大,平日里也沒什么交集。那女子手上拿了個食盒,偏過頭來,眼見是師師,委實錯愕了片刻,隨后才上得車來,師師拿了毛巾給她,微微皺起眉頭。
“蕾兒妹子,這種天氣你去哪,城里不太平,你這樣子一個人出來,是要出事的。”
女真人攻城,物價上漲,城內夜晚開始戒嚴,治安也開始下降。師師是頭牌,出門有車子有護衛,賀蕾兒卻哪里會有這些配置。她擦了頭臉,低頭道過謝后,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:“我、我想去酸棗門那里看看,我那個……相好的,如今在守城,我怕他出事,想去看看……也給他帶了點吃的東西……”
“哦……”師師點了點頭。其實賀蕾兒并非清倌人,在礬樓之中,也沒有太多選擇客人的自由,要說相好的,又何止一個兩個,但若在往常,一個守城的軍漢,又怎么可能被她視為“相好”,只是這些自然不必說破,略聊了聊,在賀蕾兒有些自豪的語氣里,師師也了解到,她那相好的乃是捧日軍里一名率領五百多人的部將,名叫薛長功——這個名字師師心中卻有印象,這段時日以來,軍中有幾名將領以殺敵勇猛著稱,這薛長功便是其中之一,隱約記得,先前在礬樓中還曾見過,打過招呼的。
往日里礬樓中接待的不是達官貴人便是富紳才子,多以文采風流、金錢地位為標準,此時大戰持續,軍人的地位便節節上升,賀蕾兒對于自己有一個這樣的相好,明顯是感到自豪的,此時跟師師說起,便透了不少消息出來,甚至于薛長功給過她一塊令牌,讓她可以去城墻那邊訪他,也炫耀了出來,聽說師師想要城墻那邊看看,便自告奮勇地要帶她過去。
師師卻覺得不妥:“此時正在打仗,我只是帶附近看看就好,真要過去,不行的吧?”
賀蕾兒卻道:“我也不是不懂輕重的女子,他那營房,我去過一次,距離城墻還有些距離呢,我將東西放下,咱們就走。”她抱著懷里的小食盒,“如今樓中東西也不多,我這是省下來的幾塊糕點,味道挺好的,我也舍不得吃,但再放放,恐怕就要壞了……”
往日里物資充盈,就算是賀蕾兒這種在礬樓里地位不高的,想必也不至于如此拮據,但到了這時候,先前的一些糕點,就無異于珍饈美味了。賀蕾兒想著拿來給薛長功吃,師師多少也有些感動,不一會兒,兩人到了城北的警戒線附近,攻城的聲音已經愈發狂躁喧鬧,再往前,普通人便不能去了。師師拿了頭巾、面紗將兩人頭臉包住,又包了那個食盒,下車之后,賀蕾兒拿了令牌給守街的士兵看,然后兩人才撐傘往新酸棗門那邊去。
這一邊是原本接近城門的位置了,遠處巍峨的城墻高聳在目光的盡頭,令人望之生畏,城外的景色是看不到的,卻仿佛正在被一只不知名的巨獸搖撼一般,偶爾轟的一聲,大概是投石機的石塊擊中外墻,令人心口都為之一顫,城墻上人群來去,下方搬運石塊的奔走忙碌,傷員的慘叫,都在往這邊傳來。
兩人去往的,乃是附近軍人的營房,周圍人影來來去去,偶爾也有偏過頭看她們的,令人心中忐忑不安。一進入這片范圍,賀蕾兒心中就后悔了,往日里她來過這里一次,但怎樣都不可能與戰時的情況相提并論,更何況打仗的時候豈有她們女人接近,估計被軍法處置都有可能,師師心中也感到這決定有點亂來了,正自后悔,前方在混亂間,陡然看到了幾個人。
名叫薛長功的部將身上沾了鮮血,正在與旁邊的幾名親兵說話,看到賀蕾兒,陡然愣在了那里,賀蕾兒也看見他了,還沒說話,對方目光兇戾地沖了過來,一把打掉兩人同撐著的雨傘,壓抑著聲音:“你怎么過來了,你怎么敢過來!她是誰?你不怕軍法!?你怎敢……”
大雨嘩啦啦的落下來,賀蕾兒的手臂陡然被對方擰住,疼得眉頭蹙了起來:“我……我給你送點東西,你……你受傷了……”
“你亂來!”那薛長功咬牙切齒地說了這句,扭頭看看周圍,陡然舉手指向一旁:“就算你們是女子,快去幫忙!去傷兵營!那邊!去救人——侯敬,帶她們過去幫忙!”